笔尖在纸面上滑过, 带出沙沙的摩擦声，墨色的轨迹组成清瘦潇洒的字体。
即使小学阶段辍学，跳过了国中直升高专, 学历堪忧的文部修平还是因为术式原因, 早早在父亲的鞭策下练出了一手好字。
厚重的窗帘拦住了屋外天空的星月, 也隔绝了窥探的视线。于是，文部修平点亮台灯，坐到了桌前。
两支笔同时开始了工作。
文部有绘醒着，她黑色咒文组成的蛇尾中卷着一支细毛笔，沾着颜料, 在文部修平手臂上试色。。
桌角处摆着几枚白瓷的小碟子, 盛放着深深浅浅的红色颜料。
“有点痒。”文部修平抱怨道。
蛇尾卷着细毛笔, 将红色在浣笔筒里洗净，然后“啪”的一笔杆，敲在了文部修平头顶。
“唔。”文部修平缩了缩脖子，老实地不再说话。
“呵, 要不是我，你前几天早就露馅儿了！”留了一部分咒文维持蛇尾，文部有绘从文部修平手臂上溜出, 咒文分裂，组成一个烟雾似的半透明的人形，“没想到上层那么缺德, 大庭广众突然泼水试探你吧？”
文部有绘强制性地把文部修平手里的文件资料移开, 轻轻踮脚，坐上了桌沿, 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家弟弟：“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文部修平淡金色的瞳孔倒映着少女的身影——这次, 文部有绘没有使用原来七岁女孩子的固定外形, 而是参照文部修平，捏出了自己十七岁的样子。
文部修平想起她调颜料时念叨着的“色号”“哑光”之类的词语，眼睫轻轻抖动一下：姐姐咒物的状态，失去了很多同龄人应有的乐趣。
“上层最近在针对夜蛾老师。”文部修平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口，转而说起正事，“上星期的一个任务，幸存者中有老师的妻子。”
“那可不妙，我记得老师的妻子是知情普通人？”文部有绘和文部修平一样，将夜蛾正道视为老师，“知晓信息和亲身经历可是相当不同的两种体验。”
“是的，直面咒灵后，她希望夜蛾老师远离那些危险，辞去咒术师的职务。”文部修平还记得被学校结界阻拦，只能在校门外泪眼朦胧等候丈夫出现的女士。
她在见到做任务归来的少年们后，目光中闪过不忍，但是在看到匆匆赶出来的丈夫，神情又转为了坚定。
少年们被夜蛾正道催促着返回校内，走出不远，就听到含泪的控诉——
“他们还是孩子，你就没有家庭了吗？”
那天，五条悟罕见的安静，而夏油杰情绪低落。
文部修平，则是感到强烈的负罪感。
他知道，是夜蛾老师对他的庇护打破了他与上层之间的平衡。
“上周的那个任务，咒灵有明显人为投放的痕迹，没有伤亡，是上层对夜蛾老师的警告。”文部修平道，“我猜，刚开始上层是想以家人的性命威胁，后来发现家庭矛盾更能转移夜蛾老师的注意力，才源源不断地加派任务以催化矛盾吧。”
然而，夜蛾正道即使是在家庭和上层的双重压力下，也百忙之中抽空回了高专，安排好一年级四人的学习任务，同时警告五条悟和文部修平不要轻举妄动。
文部修平抱住膝盖，像只猫咪一样蜷缩在椅子上：“要找个让上层达到目的停手，还不能显得是夜蛾老师示弱妥协了的方式。”
文部有绘拉过一张纸，记下她认为最好的颜料调制配比，提醒道：“你还要注意，这次为上层提供的、绕过高专影响学生的机会，必须有不可重复的特点。”
“不然被上层抓到漏洞，夜蛾老师的苦心就完全白费了。”
“嗯，我明白。”文部修平接过配方，低声道，“辛苦你了，姐姐。”
“这是小事。”文部有绘摆摆手，从桌上跳下。
“既然你要随时准备被上层传唤，就记得时刻伪装【赤真】纹路的完整吧。”说着，文部有绘伸了个懒腰，“防止你咒力波动不对，也防止我被发现，我会进入休眠并干扰你的咒力流动，到时候你就真的用不出封印术了。”
“还有其他事吗？”临到再见，文部有绘变得凶巴巴的，她向来不喜欢黏黏糊糊的告别。
“……有？”文部修平犹豫。
“说话痛快点。”文部有绘弹他脑门一下。
“咒力干扰明天晚上再开始吧？”文部修平道，“我想先把咒灵给杰处理了，达摩都在我这里放了好久了。”
“但是夜蛾老师的事情更紧急，现在分离注意力是不是不太好……”他又犹豫起来。
“怎么不好？”文部有绘敲他脑壳，“正好借着这件事让你和你的同学谈谈。”
“就算夏油杰一直不愿意参与到权力倾轧中去，这事和你们老师有关，又欠了你的人情，让他了解一下也不算过分的事。”
文部修平护头，身体极力后仰：“我不是……唉，算了。”
他想起坂口安吾，仿佛能体会到他mimic事件时面对织田作之助的感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诅咒师片冈匠真事件后，文部修平和夏油杰维持着“纯粹”的友谊。
但这对于文部修平来说，单纯由感情维系的关系，在即将到来的危险面前，只是肥皂泡一样绚烂易碎的假象。
坦白后，文部修平放弃了主动出击。只不过他一直在等待着上层结束对夏油杰的监视，然后开始真正的行动——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拉夏油杰入伙，而不用背负什么背叛友谊的罪恶感。
可是现在，上层对夏油杰还没有动静，文部修平就即将再次开始行动，他对夏油杰所有的帮助都变了味道，更仿佛是一种拙劣的示好……
“……”文部修平想说自己问心无愧，又想想别有所图的自己实际没什么可辩驳的，只能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抽出打印好的一沓有机物化学结构式，对着缠绕着咒文的达摩状咒灵苦读。
文部有绘一看弟弟苦大仇深的状态，就知道文部修平又开始和他自己赌气，歪了歪头，决定不参与弟弟的社交。于是咒文分解重组，溜回了文部修平左臂。
……
又是夜蛾正道缺席的一节课。
任代课的辅助监督讲得天花乱坠，底下四只永远提不起精神，东倒西歪趴在桌上，暗中各忙各的。
夏油杰发现，今天的文部修平罕见地没有忙着丰富自己的咒文库存，而是手支着下巴打盹。
连对讲课的辅助监督的面子功夫都不做了，这是有多困？夏油杰观察到文部修平眼底的青黑。
似乎察觉到夏油杰的目光，文部修平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瞥他一眼，然后勉强扯出一个表示“我很好”的恍惚笑容，便迅速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进珍贵的回笼觉。
夏油杰：“……”
辅助监督知道下面这四个学生，除了一级咒术师就是罕见的反转术式持有者（文部修平在【赤真】融合后被上层批准破格晋升了），因此并不强迫他们做出认真学习那些最基础的知识的样子。
因此，下课铃响后，辅助监督迅速结束了双方的相互折磨，夹着教案一脸轻松地踏出教室。
“啊，大家留一下？”文部修平努力提起精神，从书包里掏出两个袋子和一个细长的纸盒，“我觉得我们需要讨论一下目前的情况。”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要先解决。”文部修平开始分配。
“巧克力糖。”一个袋子被抛给五条悟。
“酒心巧克力。”另一个袋子被递给家入硝子。
文部修平拉着椅子坐到夏油杰书桌的侧面，把细长纸盒的盖子打开，推到夏油杰面前——
里面整齐排列着九颗弹珠大小的巧克力。
“不同甜度的，快吃。”文部修平还没完全睡醒，懒洋洋地催促。
“现在？”夏油杰莫名其妙。
“现在。”文部修平肯定，“然后把你认为最合适的甜度告诉我。”
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拎着装了糖果的纱袋，好奇地凑了过来。
是整蛊吗？夏油杰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因为信任文部修平的分寸，对着最左边一颗下了手。
黑巧克力苦涩的醇香在舌尖上绽放开……
意料之外的正常？夏油杰越发疑惑，搞不懂文部修平要做什么。
家入硝子拽了椅子过来，坐到文部修平对面，扯开纱袋开始陪着夏油杰嗑糖。
文部修平和五条悟则在交换对这次上层对夜蛾老师下手的看法。
“上层在分散夜蛾老师的精力。”文部修平道，“事先我没能得到消息，五条家呢？”
“完全没有。”五条悟烦躁地往嘴里扔了块糖。
“那群老橘子。”他不满地嘟囔着。
“老橘子？”文部修平问。
“那一张张引人作呕的老脸，皱巴巴的，难道不像风干了的橘子皮吗？”五条悟嘲讽道。
“那倒是。”文部修平“大逆不道”地表示赞同。
九颗巧克力，除了从左到右越来越甜，其余没有什么特别的。夏油杰一头雾水，拿出水杯，准备缓一下口中的甜腻。
“哪个甜度最好？”听到水声，文部修平中断了和五条悟的交谈。
“也许是左数第三颗？”夏油杰道。
“ok”文部修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大小的糖果，“试试这个？”
夏油杰观察到五条悟不知道从新的糖果上发现了什么，墨镜后的眼睛亮晶晶的。
糖果入手，糖纸折叠发出沙沙声。从不规则的包装看，这是手工制作的产物。
被辣咖喱支配的恐惧涌上夏油杰心头。
“能给个提示吗？”夏油杰捏着糖纸玩笑道，“修平你这样让我很紧张啊。”
“唔，是我‘纯手工’做好的，吃了有惊喜。”文部修平笑。
夏油杰剥开糖纸，里面是一颗黑色的巧克力球。
五条悟眼睛闪亮，向夏油杰凑近过去。
文部修平一脸“计划通”的表情，期待地看着夏油杰。
家入硝子也被这两人感染，抬头好奇地看向夏油杰。
“……”气氛实在是诡异，夏油杰捏着黑色巧克力球，一种“慷慨就义”的悲壮感油然产生。
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夏油杰把黑色巧克力球放进嘴里——
砂糖纯然的甜、油脂黏滑的腻，夹杂着合成香精不自然的气味，混合成工业原料制造产生的廉价感……
若是平时，这只不过是质量普通的糖果，但在经过九颗高品质巧克力的铺垫后，这味道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不过幸好，这黑色巧克力球“融化”得很快，几乎是味道刚在口中扩散开，就进入了腹中。
“这是……”夏油杰想问什么，突然顿住。
文部修平带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笑容，布置下屏蔽检测结界的符咒。
“快快快，让它出来试试。”
文部修平捅夏油杰，终于使他回了神。
夏油杰伸手——
咒力翻涌，在他掌心出现一只红色的达摩不倒翁。
这是交流会上的二级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