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谛青镇。
天幕出现亮的端倪时，路易自然醒，心里有事的话，他必然会在闹钟响前的半个小时内醒来。
他昨天早上给李山泽打电话，摸准了时间是李山泽起床后到上第一节课的空隙，“吃早餐了吗？”
“吃了。”
“体能测试成绩出来了吗？”一般路易不问这种事，李山泽会主动回答，但都是成绩很好用来炫耀的时候，这次就没有。
“你干嘛随便问人成绩。”李山泽模仿小女生的娇嗔，说完还“哼”了一声，听周围的声音，路易知道她还在餐厅，他甚至还听到了柳乐在问哪个人是不是不吃芦笋，如果不吃就给她，接着又是柳乐标志性的笑声。
“我好闲。”
“吃多了酒吧里的蘸盐炸猪皮？”李山泽从回谛青山到现在还没有去山下酒吧，回山后人忙得很，所以路易只能见缝插针的打个电话。
“不是，悠闲的闲，你觉得我有什么事可以做吗？别叫我回家，我想回山上教课，就像很多年前我还是长老的时候，但是放在现在，下课了说不定能和你去吃饭呢。”
“哈哈，半年前我们还是同一所英国大学同样的大一新生，下课了一起去吃饭，这下是要变成谛青山的长老和弟子。”
“不过我现在都已经不确认自己能教什么了。”路易对自己能回山上教课持有戏谑态度，毕竟要过重重考核，刷脸刷名字已经不管用，而且谛青山的很多课程已不是他在时的内容，以前他当作基本内容教给弟子的课程成了禁止，但也有他觉得稍有难度的放在如今可以被现代的孩子轻松掌握。
“教课吗？”李山泽在那边想了想，打了一个响指，“吴先生，棠棣社需要你。”
“是的是的，吴先生！”柳乐凑到李山泽脸旁对另一端的路易说。
“是路先生。”路易听到这个这个声音就想开玩笑。
“吴先生！”柳乐大叫。
路易笑笑，其实他和柳乐不熟，但柳乐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清亮自然，真正的小女孩音又不显得做作。前年暑假路易送李山泽回山特训，不要问为什么李山泽总是要人送，因为她家人不忙也喜欢跟着其他家人转。整理好东西后路易坐在宿舍外游廊的石凳上等李山泽出来吃晚饭，柳乐已经吃了晚饭，准备夜间训练所以扎着辫子穿一身黑衣，从宿舍出来看见路易，知道是李山泽的哥哥，跳过来手扒在柱子上对路易说：“这个哥哥好眼熟啊。”路易开玩笑说：“是因为亲哥哥长得比较像？”柳乐用银色山泉流淌般地声音说：“你才不是她的亲哥哥。”然后再也不说什么，只是一直面对着他绕到游廊的另一端，后退几步接着转身跳开去了院外。
路易知道自己在谛青山不是籍籍无名，虽然好奇小姑娘怎么就非要拆穿他的谎言，但也并没有好奇的问李山泽关于她室友的事。去年年初有新人加入灵童保护小组，路易和伊凡整理谛青山发来的文件，发现新添的名字是柳乐。
看上去没有任何身负重任的压力，没有经过严格选拔时应该表现出来的沉着稳重，就是一个少女心充实自得其乐就蹦跳的女孩。果真不能小瞧了谛青山上那些十几岁的孩子。
路易联系了棠棣社，棠棣社的负责人之前得到了谛青山方面的介绍，本来也对谛青山的历史有些了解，昨天面试一番，负责人翻出了一本典籍，找到了历史上的长老名单，并翻出了“吴疏桐”的记载，对至今为止谛青山上存在过的唯一一位狼妖长老无比好奇，路易的好耐心使他回答了很多有关于谛青山但是不触及任何秘密的问题。路易晚上备课，今天就要去当志愿老师了。至于执着到底的成绩，同一批次的体能测试里，李山泽这次是组内第三，难怪什么也不说。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给对自己严苛的弟子以“南惟派不需要和北陌派弟子在这方面一争高下”的建议，当有其他派别弟子兼修北陌课程时，能超过上游圈北陌弟子也不定是极大的荣耀。
很多弟子，是没有欲望的，或者说不能从他们的表面看到欲望，他们最多会被称为有“好胜心”或者“胜负欲”。在这种情况下，李山泽对于成绩的沾沾自喜，毫不掩饰对榜单排名的追求也就被归类为了“好胜心”，而不是意义更为深远的野心和目的。至于那个能看出别人身上很多东西的白暮，就更能够掩藏自己心中复仇和保护的目的了，甚至谈及敌方立场和杀死哥哥的人，白暮也很平和，他在十一岁时把这件事作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愿意在活着的每时每刻关注，便不会有太强烈的欲望感。
百里康屹曾经问他的理想是什么，白暮笑了笑，说要顺其自然，就像他在谛青山做什么事都有安排所以也欣然接受一样，但这也是百里康屹心怀芥蒂的地方，她觉得白暮不需要事无巨细的告诉她，可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能准确点回答？不过，百里康屹觉得，除了这点其余的都挺好，不是答应求婚后这样想，是在权衡后觉得尚能忍受所以答应。
在大儿子去世后，父母没有对小儿子的选择做过多干涉，包括放弃阶位，包括加入危险度很高的灵童保护小组，包括在很多家长眼中如临大敌的“早恋”，在他们眼中，百里康屹也是百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优秀女孩。
路易洗了澡，没吹头发，穿上觉得适合棠棣社教书老师身份的衣服出了客栈，他要先去湖边散步，让头发自然干。
这个月家族提上来不少佣兵，阿奎那在离开后，路易的私人管家依然留在佣兵训练基地，路易人不在，但也是很频繁的“Keep eyes on them”了。路易的私人管家总是被他安排到很多和家族武装力量有关的事物上去，路易总能找到理由让他的私人管家觉得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阿奎那的私人管家则和阿奎那一起管管巴托利家族的家政，阳春白雪，开画廊，卖卖画，和阿奎那的工作助理打成一片，两方莫名的主内主外分工即视感。
在湖边呼吸新鲜空气，看看薄雾中模糊的山脊和树林边际，很多年前路易在加入巴托利家族后，又经过鲁斯南娜的推荐来了谛青山，那时候他会每天早起跳到屋顶上看薄雾，现在山上的面孔已不是当年他所见的了，但也有寥寥同期在山上呆过的，路易觉得那些人和妖物是在修仙，路易就像做一个到处换地方住到处换身份然后接触各种新事物，完成鲁斯南娜所嘱咐发展好家族第三代的类似平凡人。
这个时候不需要戴上耳机，顺着沿湖的木桥散步，木板在脚下的吱呀声和桥下水流声也不错。路易在这种环境里最容易想到修炼结束的时候，在出山后，看见清泉，然后在水面上看见自己已是人类外形的倒影，之后是一个悲剧，再之后那个悲剧的印象也似乎被永不停歇的流水冲刷殆尽了，连那位女仙的样貌也模糊起来，只记得当他是狼的时候她会对他笑，可看见人形的他就笑不出来了，路易发誓他绝不是裸着见人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就有人类的什么精神意志，在还是狼类的时候就有了类似于人类的意识也能理解他们的文化。
路易其实还喜欢在夏季看入夜不久后的远方，在小城镇之类的地方，站在两旁建筑物并不高的街道上远望山地或者丘陵树林的边际。
巴托利家的人不是一直都住在一起的，有阿奎那去西班牙找在艺术上有共鸣的朋友成立“人人之家”，那一次他离开了好几年，有沙伊达隔一段时间的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旅行并且做记录，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南茜会回到迈阿密看故乡的变化，不过她本来不喜欢到处跑，有很多杂事不会处理也不想学，离家回家的间隔不会太长，出行一般要带人一起，用菲奥娜的话说就是虽大了自己百来岁，却像个什么也不太顾虑的小孩，南茜就笑菲奥娜是不是怕她一个人会被拐卖，然后正色道自己也害怕遇到吸血鬼贩子。路易会隔一段时间离开家族大本营找个地方住些时日，从大都市到小城镇，从能看见繁华夜景的高楼大厦到晚上十点后就没什么人的小镇主干道。
他和阿奎那说看着远处黑色的丘陵树林和深蓝色的天幕相接，那时候自身所处的灯光下范围和远望的地方就仿佛是两个世界。后来，阿奎那的系列漫画里，在楼下的长命女孩搬走后，某天刚入夜时住在人类社会的狼妖少年抱着雏菊花盆坐在半山腰的长椅上看城市夜景，看城市边际线和深蓝色天幕交汇，一个蓝眼男孩顶着乱糟糟的红发，穿着沙滩裤，因为跑步累了所以坐到长椅上，红发男孩觉得他抱着雏菊花很有趣就和他说话，他们因此认识，之后成了朋友。那天他们一起下山，然后路易把花放在了残疾女画家的店门口。
阿奎那其实细腻且浪漫，他在漫画里给了路易所有阿奎那能想象到的令人惬意自在的生活。
电影《雏菊》里的男杀手总是默默的在女主工作的店外放雏菊，可是女主角后来认错了人，在阿奎那的漫画里，路易这一次放下花盆后，女画家拄着拐杖出门叫住了他。
路易一直走到木桥这一段的尾端，下了桥找条路去棠棣巷，会先经过湖边的一条街。一个提着白色帆布袋的小男孩从街角的一家店侧门出来，打完哈欠，打开钉在门边墙上的绿色塑料盒的盒盖，拿出牛奶放到包里。小男孩看见了路易，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快步走开，他拐进了一条巷子，这下路易愣在原地，他也要走那条路，因为离棠棣巷最近，不过看那个孩子的态度，他还是不要立马跟在后面了。
路易狐疑的走到一家店门口的镜子前打量自己，今天着实朴素，纯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上衣有些皱，因为收拾行李的时候是卷起来塞角落的，不用靠近细看，真是皱出了新高度。衬衫没扎到裤子里，因为路易要自己带书去棠棣社教课，不想一直拿在手上就插在内裤和休闲裤之间。
他抓了抓头发，头发原本的颜色是棕色，有一段时间没剪了，现在是黑色棕色渐变的效果，路易在觉得自己混血儿的外貌应该不至于令小孩惊异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小孩莫非有一眼看出妖精的能力？他抓了抓垂在眼前的刘海，没有意识到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外形太潦草了。垂下的额发完全遮住了眼睛，他刚才散步的时候就不在意的别成一个中分，这镇上，哪能再找出一个像溺水而亡后从湖里爬出的鬼一样的人？
路易撩了一下额发，对着镜子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今天的古文老师，吴疏桐。”再露出一个温良不显邪气的阳光笑容，然后迈进了巷子。
路易教小孩子们念诗完全不成问题，他知道和谛青镇上的小孩子说自己见过某位诗人，他当时是什么样子，这个镇上的小孩子估计也不会太惊讶。相比于让孩子们低头念书，他更喜欢大家都看着黑板，但是，他选择了一篇不短的古文，所以要早早做好板书。
没有人比路易来得早，但在他板书的时候有小女孩穿着睡衣躲到教室门边好奇的看着他，路易对她笑笑，小女孩害羞的跑走，一会儿后梳洗好也换好衣服进了教室坐到座位上。
手机铃声响起，路易一手拿粉笔一手拿出手机按下接听，外面天已经亮了，是晴天，但可以预见不会太热。
“早上好。”孟羲年说。
路易推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在伦敦的孟羲年现在还没睡很正常，于是说：“晚上好。”
孟羲年问路易是不是还在谛青镇，但说话有些支支吾吾，不是路易一贯印象中的他，路易不由得直接问找他有什么事。
“南茜是回哈罗盖特了对吧？”
“对，和阿奎那一起搬家。”路易皱眉，转身看讲台上他刚写下的那一句的注释是什么，想着孟羲年想他女友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他女友。
“嗯。”孟羲年的这一声让路易不安起来，孟羲年一直是个乐观且看上去神经大条的人，身处战场都能开玩笑，可现在几次欲言又止。
“你们是吵架了吗？”小女孩看见路易皱眉，似乎有点害怕这个新老师，于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笑了一下，小女孩也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看书。
“不，我联系不上她了，还有阿奎那。我和伊凡打过电话，可是直到打给你了才发现原来我和巴托利家没有失去联系，我现在感觉不太好。”
路易转身面对黑板，神色再次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