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打消了去找公西秀的念头，撇撇嘴，用食指尖敲着座位扶手。
因为所服务的家族是血龙计划成员，所以敌视李山泽是“政治正确”，但和大部分家臣因服务家族而与其保持统一立场不同，艾尔这几年和李山泽是真的产生了私人恩怨。
去年十一月艾尔生了病，应该说是心病导致的，她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人的地位仅次于父母亲人，也可以与她决心视为终生挚友的达芙妮的地位持平。
艾尔一直觉得爱情和友情的价值相差无几，若谁把余生孤独与否的标准定为是否有爱情，那艾尔觉得那种人还挺可怜的。
回家待了一小段时间，见到了妈妈，说她非常讨厌李山泽，她甚至不想庄重的说那是恨意，但妈妈说可以保持恨意，但不要忘了，最重要的是为了正义。
艾尔是家臣中少有的，不和灵童事务沾边但日常用中文交流不会问题太大的家臣。
比如艾尔现在就问达芙妮在用手机搜什么，达芙妮说：“看看能不能查到关于‘芳草死’的东西，典故之类的，公西秀的回答太像什么有历史背景故事的文化负载词了。”
艾尔突然说起中文，而且字正腔圆：“对，芳草死，前面或者后面应该还有什么内容。”
艾尔在阿多尼斯社团的时候就接受了中文教育，以便长大后分配到更带有针对转世灵童性质的工作，不过她来斯尼德克尔家族后，因为跟着的达芙妮并不参与，所以她弱化了这一目标。
而且，她还和达芙妮一起接受了忍者训练，也开始学日语。
达芙妮和艾尔互教对方日语和英语，卓有成效，艾尔对东方文化的认知也比较多。达芙妮的中文就靠近期恶补了，赵夫人开始教授她的中文。
她们俩曾在聊天时，一起无师自通理解到威廉派人去日本找回这个女儿的原因，因为只是猜测，所以不下定论，但也不否认理由的重要程度——威廉需要一个孩子，以后为家族管理日本方面的事务，达芙妮目前还得到的还是没有明确目的的训练，没有确切说明未来的发展方向，不过她总觉得，威廉有天会找她，说可以回日本，看看妈妈那边的亲戚，看看儿时的朋友，对了，还有，家族在那边有什么事，也去帮忙管理一下。
放一个和自己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过去，哪怕是“权力象征”也好。
以前让诺兰去美国，就是放了一个“权力象征”，可是诺兰不仅在之后学到了很多东西，真正掌握了很大的话语权，现在还能延续弟弟的遗志，参与到血龙计划中。
是的，未来的某一天，接触此事务较晚，而且没经历过像赫利尔斯那样专业训练和培养的诺兰，可能会觉得分身乏力。
达芙妮总觉得威廉还有更多的孩子，不过她目前没见到，可能是那些孩子没有用武之地，更有可能，是被威廉养在了别的地方。
达芙妮有时候在家听到威廉带了哪个和上次不一样的女伴去某个活动，都觉得玛丽夫人有着“母仪天下”的大度。想到这里达芙妮都觉得好笑，那邀请几个受威廉宠爱的女人来庄园，大概可以用姐妹身份相称了。
艾尔十三岁那年来这个家族，觉得反正自己还小，而她想要做的事很多，成为什么对付转世灵童和皇世计划的目标只是其中一项，所以她把“学中文，掌握对付转世灵童的技能”的计划暂时搁置。
没过多久，她还是接受了针对灵童事务的中文教育，更准确的来说，家族并没有对她规划这一项，是艾尔自己申请的——似乎只要不错出格的事，大人会对亲戚家的孩子有更多的包容，哪怕这个血缘关系已经散的挺淡薄。
为了兼顾中文学习和陪伴达芙妮学习的责任，艾尔宁可每天在别墅里跑来跑去赶时间上课，当诺兰看见她跑向赵夫人的教室时，就会轻声感叹：“爱情促使人学习。”
年纪小的时候喜欢赫利尔斯的温和安静，艾尔向家族申请，坐到赫利尔斯和盖尔的教室里去一起学中文。
诺兰对艾尔喜欢赫利尔斯的心思颇感兴趣，又觉得她不是弟弟喜欢的类型，所以只是旁观。每从美国回家，还会和艾尔谈谈她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大概是对赫利尔斯的喜欢给这项事业加了分，在陪伴达芙妮之外，血龙计划事务在她心中的排名随对赫利尔斯的喜欢加深而上升。斯尼德克尔家族的目标是处死李屏玚公主的转世灵童，艾尔甚至在晚上入睡前，会幻想自己能不能有一天陪着赫利尔斯“建功立业”，哪怕这使她看上去很越矩。
只是坐在赫利尔斯偏后的位置上看着他的背影，看他低头写东西或者转动地球仪，就觉得她当初为达芙妮来这里，已经收获了太多东西。甚至于盖尔找赫利尔斯说话，赫利尔斯会偏头让她看到侧脸，也足以让她心情很好。三个孩子都很懂事，上课的时候很守纪律，盖尔也不是一个电灯泡，因为他知道赫利尔斯对艾尔不动心，很多时候的不避让也是尊重了赫利尔斯的意见。
慢慢的，艾尔看出达芙妮不在意这个哥哥，甚至有点鄙视他。艾尔我行我素，拿出了莱斯利小姐的任性，这点上可不与达芙妮统一战线，达芙妮高冷睥睨，不喜欢二哥的毫无个性，艾尔大大咧咧，喜欢看书，什么知识都想懂一点，人也很有趣，她就喜欢这种温润如玉的男生，反而不太喜欢和自己性格差不多的男生。
她还会下课后追到赫利尔斯身边，如果赫利尔斯对她冷淡，艾尔就会想尽各种办法逗他笑。
春天的时候艾尔会到庄园对面的树林里找些她觉得好看有趣的东西放到他房间外放花瓶的桌子上，夏天拎着一个菠萝造型的水上浮排问赫利尔斯要不要去泳池玩，秋天看见赫利尔斯穿了一件深红色的大衣，就会自己戴上深红色的围巾，冬天的时候艾尔就在他窗户对应的楼下堆雪人。
赫利尔斯在贝勒比斯学院牛津分校读书时，艾尔去找他，学校处于城市的中心地带，紧邻当地的娱乐文化设施，他会陪她去咖啡厅，去对面的三一大学学院走走，甚至于艾尔说要一起看电影，坐在一起几个小时也没关系。反正艾尔只是趁假期约出来，吃吃东西散散步，赫利尔斯当然会陪她走完长长的路，念在她特地跑一趟。
实际上，春天的时候，那些放到桌上的野果和小石子会被处理掉，赫利尔斯长大后很少会去泳池玩，他不会注意到艾尔换上了深红色的围巾，倒会觉得那个雪人挺可爱。走在牛津的路上，听她碎碎念最近发生的趣事，即使她觉得好笑的，在他听来很无聊。
可是，这个女孩并不是坏人。她的长相让人看着很舒服，人也善良，她是那种自带很多爱意，所以希望别人也被感染的人。她没有说一句喜欢，对赫利尔斯做的一切却都在表达这个意思。
赫利尔斯偶尔会对艾尔缠着他的行为感到厌烦......更多的是无奈，偶尔又怕艾尔这种胆大妄为会导致父母将她赶出去，赫利尔斯虽然很少关心自己的妹妹，却也不希望达芙妮这仅有的朋友离开，她的出现确实让达芙妮变了一些，所以赫利尔斯一再隐忍。
从十四岁隐忍到十六岁，隐忍到艾尔跑进他房间二楼看月亮也不会发脾气——他本来也没什么脾气，却是好言相劝要艾尔离开，甚至说出一个女孩不可以这么晚还呆在男孩房间的话。
细腻沉着的男孩子能感受到喜欢，可是他相较于这个年纪，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且太沉重，哪能接受那个总是不按常理蹦出来的女孩的身影扰乱安排？艾尔也有足够的耐心，她觉得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又还小，未来值得期待。她看过美国电影《怦然心动》，布莱斯之前也很嫌弃朱莉，但最后，“谁能拒绝朱莉呢？”布莱斯甚至会抱着一颗小树苗种到朱莉家的院子里。
十六岁那年莱昂纳多被杀，赫利尔斯正式接管家族灵童事务。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悲伤，因为武学老师林虞近给他增加了课程加强了训练，赵夫人密切关注他和卢卡斯的友谊，甚至曾去赫利尔斯就读的贝勒比斯学院观察两人的相处状态，赫利尔斯之所以能那么波澜不惊，大概也有从小被观察监视的因素吧。
艾尔只喜欢坐在赫利尔斯身后看他安静的样子，甚至觉得这个能靠近的人无论看多久，都有旁观遥远神明般地圣光。艾尔的理想就是“安静的美男子”。
那时候赫利尔斯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了，艾尔去上赵夫人给那两个男生安排的课基本赶不上进度，连小型考试，赵夫人给艾尔出的都是初级版试卷。所以只去那种要看看书写些东西的闲课，反正也仗着赵夫人喜欢她不赶她出去。
她从来不去观摩赫利尔斯的武学课，本来这一项也被禁止，不过光拿什么汉字不会读，不理解意思，就可以找到和赫利尔斯说话的机会了。有时候故意发错音，逗笑赫利尔斯，她也觉得很满足，甚至觉得，赫利尔斯因为莱昂纳多的去世而悲伤，她留在他身边就是缓解阴郁的阳光，艾尔从小到大都不缺自信。
绘本作家几米的图册《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里有写：“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却爱上你。是你走的太快，还是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我们错过了诺亚方舟，错过了泰坦尼克号，错过了一切的惊险与不惊险，我们还要继续错过。”
林虞近的住宅在别墅的附属独栋小楼，他分外低调，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当某一天他有事来别墅主楼赵夫人的教室找赫利尔斯，小女孩的注意力被他吸引。
很快，艾尔说她可以开始自学，连什么另外一边的课程不好好复习，会耽误达芙妮的堂皇理由也不说，甚至会惹赵夫人不高兴也没关系。
于是教室里的第三张桌子被撤出。
赫利尔斯十七岁那年，林虞近离开了利兹，他认为已经倾尽所能，但不排斥赫利尔斯以后有问题可以找他，林虞近就这样成了游离的斯尼德克尔家族家臣。第二年，达芙妮和艾尔在双双通过一场重要的考核后，诺兰特地回来接达芙妮去纽约度假，本来叫上了艾尔，艾尔笑嘻嘻的，一把拽住高个子的诺兰，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诺兰后来把艾尔的话告诉了赫利尔斯。那时候，诺兰希望这个弟弟能有些改变，不过结局还是失望了。
赫利尔斯去艾尔的房间问要不要两个人去旅游，这个家伙以为说“目的地你来决定”会让女孩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得到了尊重，但是他想不到，女孩也可能觉得这是出于他没有任何计划，对两人旅游不重视。
不过都无所谓了，艾尔不会想这些的，她也不会知道，其实春天留下来的野果已经被赫利尔斯种进了花盆，长出了树苗，小石子也涂上丙烯颜料画了一个龙猫上去，这些赫利尔斯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所以她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即使赫利尔斯在做那件事的时候，也自我随眠是有花盆空了，还有石子好看而已，觉得原来在这个从小就接触到昂贵东西的女孩心里，树林里找的东西也值得载满心中的欢喜。可不能让她知道，她会变本加厉的。
其实，有时候源于内心的喜欢受到束缚时会隐而难以察觉，就像赫利尔斯忽略过的，他看见艾尔在楼下奔跑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时他的微笑。
因为是被控制的人生，所以他尚以为，连未来应该喜欢的人都由家长指派。他已经不在意真心与否了，爸爸妈妈高兴可能就够了。
艾尔收拾行李箱的双手顿了顿，然后转过身继续在柜子上拿东西。
行李箱里没有太多的衣服和首饰，色彩简约东西简单。艾尔不走甜美风格，偶尔小清新，因为个子高，身材苗条，有时候穿长裙极有T台仙女系模特的即视感。她的造型可塑性很高，宴会的时候穿上古典洋装，恍如油画中走出来的妙龄少女。
艾尔对黑色系的服饰情有独钟，箱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个子高也喜欢长大衣，赫利尔斯那时候才想到，穿着英伦女神范和行为上可爱有活力甚至是搞怪都可以相融，很多时候觉得她无聊，其实是自己太无聊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艾尔的另一个箱子里则垫好了缓冲层，放着唱片，颈枕，绣字的抱枕还有她自己做的瓷器。闲暇的时候她很喜欢做手工，甚至有能带着达芙妮玩泥巴的魔力。
她从柜子上拿下一幅画。
一幅镀金边框装裱的画，白纸上一只黑鸟展翅向上飞，身后的黑色虚影像羽毛燃后的灰烬。
艾尔把画小心翼翼的收在盒子里，在赫利尔斯说出那句话后，即使完成了画的封装也不回答，中间的空缺很不礼貌，但她就是故意的，就像为了报复以前赫利尔斯对她的忽视。
她说：“我要去斯特拉福德。”
目的是去找林虞近，那场为期半个月的旅行里，艾尔没看风景光顾着看人了。到达的当天，林虞近把艾尔的行李箱丢出门外，但是天公非常作美的下起了雨，艾尔就淋着雨站在楼下，往林虞近房子二楼的窗户上丢石头，喊着：“我要是感冒了，那都是你害的。”
中国男生最后苦笑，叹气，下楼开了门。
那幅画后来被挂在了一楼走廊的尽头。因为艾尔霸道的说：“以后无论我什么时候来，我都要看到这幅画在这里。”
林虞近觉得没问题。
艾尔又问：“你要和我一起回斯尼德克尔家吗？”
“不了，”虽然被莱昂纳多喜欢，但自己并不是同性恋的林虞近摸摸艾尔的头，“但你随时可以过来。”
“你会带我去中国吗？”
林虞近犹豫了，他没把握的时候当然不会说出承诺，艾尔也笑笑，理解了。
艾尔总觉得林虞近看她的眼神像是兄长的慈爱，又觉得有喜欢的因素。林虞近会说喜欢她煮的汤，喜欢她弹的曲子，喜欢她看的书，可就是不说“喜欢她”。艾尔又觉得时间还久，她反正拿到了林虞近家的钥匙，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找他。
去年十一月，李山泽杀死了林虞近，艾尔在房间里看去斯特拉福德的家臣回到庄园，然后开始生病。
艾尔作为赫利尔斯“第一个喜欢的人”，依然和他同住一屋檐下，距离却越来越远。赫利尔斯那些他不予真心的女朋友都或多或少有着艾尔的影子。少年总是需要一个失去过的人教会他什么是珍贵，如何变得主动。
所以在遇见柯莱蒂的时候，“去看演唱会吗？”，“等雨停了去散步吗？”或者“要一起吃饭吗？”这样的话不仅已经可以随口就来，与之相符的还有他知道那些店的招牌菜，并且已经预定到了最好的位置。
那个中国女生，已经不算情敌了，如果艾尔能知道李山泽对林虞近的情愫，大概会感叹她们还是至少都合适的分别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不过没有接下去的故事了，他们都已经死去。
李山泽的魔力，就是让人甘愿被她复仇的怒火燃尽吧？艾尔不因为死于李山泽导致的庄园之战而愤怒，但她想看看自己复仇之火燃起来的样子。
“噢，这两个字还有点难。”达芙妮的话打断了艾尔的回忆。
艾尔看向达芙妮，达芙妮把手机递过来，用中文说：“鶗鴂鸣时芳草死，最前面两个字，意为杜鹃，鶗鴃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Cuckoo Party。”
“听起来，有点糟糕。”艾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