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野僧 > 第107章 番外(二)
因为开年后忙着迁都, 原本在正月举行的殿试被推迟到了四月。

大婚后,居云岫开始忙于科举一事,下朝后不是留在永寿殿里跟朝臣商议选拔人才的方案, 就是在御花园水榭里听主考官品评各位考生的文章、品行、家世。

战长林虽然肚里也有一些文墨,可对这科举选拔文士的事着实提不起多少兴趣, 便没参与殿试,一头扎进了科举武选里。

四月中旬,朝廷放榜, 一举夺魁的状元郎乃是眉州一位出身低微的寒士,而另外备受瞩目的探花郎则落在了长孙氏的六郎头上。

据说,今年参加殿试的考生里青年才俊极多,皮相俊朗的更是一大把, 其中姿容最出众的, 并非是探花郎长孙六郎, 而是那位来自眉州的寒士。

本来,因其形容昳丽, 光彩夺人,主考官郑大人是要点为探花的, 可后来居云岫亲自看过了他的文章, 又在殿试上屡次“为难”不成,颇为惊艳, 便在殿试后钦点他做了状元。

战长林从校场出来,听完这段“佳话”后, 饶有兴趣:“有多好看?”

李茂回道:“什么‘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龙章凤姿, 剑眉星目’……反正啊, 传得跟神一样, 长安大街上那些女郎都开始抢着要他的画像了!”

战长林一脸匪夷所思。

大齐不是没出过美男子,以前居松关俊美成那样,长安城里的那些贵女也不过是给他取了个“春闺梦郎”的雅号,这状元郎连画像都争着有人抢,未免也太夸张。

“多大?”战长林问。

“今年刚及弱冠。”

战长林挑眉,那不就是小白脸一个吗?

“赏官做了吗?”

“赏了,从五品的秘书丞,跟着丞相周大人做事,看陛下那意思,是有意栽培呢。”李茂眉飞色舞。

战长林上马的动作一顿,目光掠过来。

李茂一愣。

今日天不大晴,午后更是阴蒙蒙的,战长林的眼神似也给什么蒙住:“叫什么名儿?”

“白……”李茂想了想,“白云生!”

战长林眼微眯。

这名字,听着更像个小白脸了。



立夏以后,夜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凉爽,云雨收歇时,帐里热气腾腾的,两人身上都黏着细密的汗。

居云岫要传人备水,被战长林拦住,帐幔蒙着,里面黑乎乎一片,肢体的触碰愈发令人敏感。

居云岫知道战长林阻止她叫水的意思,胸脯起伏着,哑声:“你不累?”

战长林抱着她,手指拨开她濡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出她的五官来。

“你累?”

“嗯。”

“你动都没动,累什么?”

“……”

居云岫目光里有怨,战长林目力极佳,能看得很分明,收敛着,关切道:“最近都忙什么,累成这样?”

居云岫想到朝堂上的政事,眸光微黯:“赣州水患,太守上书朝廷恳求赈灾粮,可这样治标不治本,白卿针对治理水患一事写了几篇奏疏,还没看完。”

“白卿?”

战长林的注意力显然没在重点上。

居云岫着实疲惫,没留意某人语气里的古怪,回:“秘书丞,白云生。”

大概是被折腾坏了,居云岫这一句“白云生”似回应,似叹气,低哑暧昧,听着竟然怪缠绵的。

战长林恼,恨自己在这种时候问,又恨居云岫偏用这样的语气回,郁气积压胸口。

“什么白云生,黑云生。”

居云岫一怔,挑眸看到一双阴郁的眼,这才后知后觉枕边人的情绪不太对。

“白云生,状元郎。”居云岫耐心纠正,顺便正式向他介绍。白云生年纪虽轻,但的确是个极富智谋、耿介纯良的人,她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亲信。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那个?”战长林眼底阴云半分不散。

“别闹。”

居云岫柔声,知道这人吃起醋来是要命的,这时候,不敢招惹他。

战长林心里哼一声,凝视着枕边人,半晌后,要求:“亲我一口。”

居云岫腹诽幼稚,手指穿过他湿濡的头发,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战长林眼底阴云终于散开,迸射出光亮来。

然后得寸进尺。

“再亲一口?”

居云岫眯眼,没动,战长林等着。

罗衾底下又有人的腿开始暗中作祟,居云岫往后躲,没躲开,无奈地仰起脸,再朝战长林唇上亲去。

战长林伸手把人一抱,压到床角。



五月,天上日头已有炎炎之势,居云岫在朝臣的建议下搬往骊山行宫避暑。

骊山风景翠秀,行宫星罗,除休憩观景的楼阁亭台外,还有一处地势开阔、松柏森郁的猎场。

战长林打猎回来,神清气爽,便想明日叫居云岫也来体会一下驰骋山林的乐趣。去年在邙山猎场,他二人同骑而行,收获可是很丰盛的。

猎场外围,毗邻湖泊,沿湖建着一排垂柳掩映的水榭,笛声清越,有一群文官正在里面舞文弄墨。

李茂忽然策马从后跟上来,激动地喊:“将军!”

战长林转头,李茂频频朝水榭里示意,战长林顺着他目光望过去,眼神一凝。

水榭尽头,一人手执竹笛,长身玉立,一头乌发用锦带束成高髻,鬓似刀裁,肤光胜雪,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凝望远山,红唇抵着竹笛,指尖拨动。

悠扬又空远的笛声从那指尖迸出,如漫天飞花,飘散风里。

“将军,那个就是白云生。”

李茂低声在耳后介绍,接着便感慨:“啧啧,难怪长安城里的女郎都在抢他的画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别说是脸,连脑袋瓜都长得这样周正,没得挑剔啊。”

听及“脑袋瓜”三个字,战长林目光便落回白云生那颗黑乎乎的脑袋上,颅骨高挺,头发浓密,后脑勺滚圆。

束发的锦带随风一飘,便更添些英逸风姿了。

李茂又开始啧啧夸赞。

战长林掏掏耳朵,没多言,“驾”一声,策马走了。



回行宫,头一件事便是沐浴,洗净一身臭汗后,战长林擦着头发,走过镜台前时,收住脚步。

午后阳光明亮,镜台上放着居云岫的各式胭脂盒、首饰盒,战长林瞄一眼落地罩外,没人。

战长林收回目光,在镜台前坐下来。

居云岫从外回来时,便看到一人坐在自己的镜台前,倏而侧脸,倏而捋发,倏而又摸摸后脑勺,再顺势从耳后收回手来,摸摸脸颊。

居云岫费解:“你在做什么?”

战长林虎躯一震,差点弄翻镜台上的梳妆盒。

居云岫:“?”

战长林咳一声,拿上锦帕,擦着头发离开。

走出去后,又回头来问:“明日打猎,去不去?”

居云岫狐疑地收回放在镜台前的目光,望向战长林那张疑似发红的脸:“有事召集朝臣商议,不去。”

战长林耸眉:“那就改天吧。”

次日,战长林忙完军务后,照旧领着李茂一行到猎场里撒欢,回来时,天幕余霞散绮,垂柳掩映的水榭里规规矩矩地坐着一群人,当首的正是居云岫。

战长林多看了两眼,在场的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要员,那块“白云”没在。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即便是在地势高俊的骊山里,日头也开始辣得人睁不开眼,在猎场里撒欢数日后,战长林很快发现自己有些黑了。

李茂又来找战长林打猎,这一回,被揪着耳朵批了一顿。

“行宫安防不够你忙的是不是?”

李茂一头雾水,满腹委屈,蔫头耷脑地跑了。

晌午时,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浓蔽,大雨倾盆而下,半个时辰后,逐渐转小。

风里夹了一丝清凉。

战长林推开窗,望着雨幕里葱茏的山色,心头一动。

夏雨濛濛,湖上泛舟,那感觉应该不错。

“来人,叫人到上善湖里备船,再请陛下过来一趟。”

“是。”

战长林拿上伞,阔步往外。

上善湖在骊山山坳里,四周古树环绕,风光清幽,旁边还有一座避雨的六角亭。

此刻,湖岸泊着一艘画舫,六角亭里,正有两人在对弈。

“陛下,该您了。”

石桌那头,白云生敛目出声,发髻上的锦带被风一吹,披在肩头。

雨声窣窣,居云岫收回遐思,从棋盒里拈起一颗黑子。

白云生再拈一颗白子,便欲落子时,脸颊一红。

原来,自己早已无路可走。

放下白子后,白云生折服道:“陛下英明,这一局又是臣输了。”

居云岫神色淡淡,示意璨月来收拾残局,安慰道:“能在棋局上赢朕的人确实不多,三局下来你能胜一局,不错了。”

白云生颔首,似有些赧然。

“何时学会下棋的?”

居云岫知晓他家境贫寒,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早接触博弈。

“年初入长安时。”白云生恭谨回答。

“……”居云岫挑眸,目光忽然有些意味深长。

“听说你还会吹笛,笛声清越,能引来鸟雀相和,那又是何时学的?”

“六日前。”

“……”

居云岫扬眉,扣指敲在桌上,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郎。

姿容出众,才思敏捷,学东西还这样异乎寻常地快,看来这人的脑袋是真的长得极好啊。

正感慨着,璨月把收拾完的棋盒放好,在耳边低语:“陛下……”

居云岫收神,目光顺着璨月示意的方向往外一展,雨幕濛濛,一人撑着伞站在湖畔,一脸阴郁。

“……”



战长林在湖边那艘画舫旁站了半天了,他找人问过,这船不是自己叫人准备的,而是居云岫吩咐人置办的。

置办来做什么的?

底下人没讲,可看六角亭的那情形,答案很有些昭然若揭的意思了。

雨还在下,战长林心里突然火烧一样的烦躁。

璨月撑着伞从亭里赶来,行礼后,展笑道:“公子,陛下请你到亭里避雨。”

战长林没吱声,脸黑压压的,璨月自然知晓缘由,赔笑道:“今日陛下本想邀公子来湖上泛舟,没成想过来时突降大雨,碰巧白大人在亭里独自对弈,陛下技痒,便忍不住跟他杀了三盘,公子且去瞧瞧?”

战长林心说瞧什么鬼,可脚下一迈,风一样地进去了。



雨丝飘飞,白云生起身行礼,颔首时,发髻上那条青色锦带又一飘,擦着他白皙俊美的脸颊一荡。

战长林越看越碍眼,收伞后,扔给璨月:“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状元郎了吧?”

白云生称是,战长林夸:“果然一表人才啊。”

白云生望着面前这张笑脸,一股寒意蔓延四肢。

居云岫坐在石桌后吩咐:“周大人那边还有事务要找白卿商议,眼下雨势已小,白卿可以先行了。”

白云生立刻明白居云岫是在支开自己,一愣后,忙应是,行礼告辞。

战长林本来还想留人下来“寒暄”两句,一听居云岫把人支走,脸色更沉。

这撵人撵的,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亭里气氛一时凝固,璨月悬着心收走棋盘,送来茶水,开口请战长林入座。

战长林抿着唇,半晌后,才举步上前,坐下。

居云岫打量他阴云密布的脸庞,打趣:“战将军这是喝了几坛过来的?”

战长林板着脸,知道这话是在揶揄他打翻醋坛了,没搭茬。

从放榜那日起,关于状元郎形貌昳丽,备受圣人恩宠的传言就没消停过,他知道居云岫不会对那小白脸产生什么君臣以外的想法,可是今日看到他二人在雨里对弈的情景,心里还是很不爽快。

并且,如果他没有看错,下完一局棋后,居云岫盯着那小白脸的脸看了许久。

有什么可看的?

凉风入亭,雨声似又大了起来,居云岫望着面前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唇角笑意收拢,知道已经是不能再打趣的程度了。

“下雨前,想叫你一起来湖里泛舟,走到此处后天降大雨,碰巧又遇见他一人在亭里对弈,想到雨大,你行路不便,我便在这里下棋,等雨收以后再派人请你过来。”

居云岫耐心解释,尽管这一番话璨月已给战长林解释过一遍。她私下哄战长林时,不会自称“朕”。

战长林欲言又止,眼底阴翳并没有完全消散,拿起茶杯,一口饮尽。

“咕咚——”

居云岫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石头闷入水底似的。

茶杯放下,璨月忙来续茶。

战长林掀眼:“是下棋,还是看人?”

他可以不介意她在这里跟朝臣下棋,哪怕是独处,哪怕是跟一个备受她欣赏的美少年,可是那一眼——哦不,那明显带着凝视意味、长久静默的一眼又一眼,他没法就这样释怀。

居云岫眼眸一动,试图理解他说的“看人”所指,恍然后,啼笑皆非。

战长林眉峰蹙起。

还笑?

居云岫笑着,蓦然又有些促狭的小心思,反问:“我同他下棋,聊天,不看他的脸,难道要看他的脚?”

战长林眉压着:“是,有道理,改天我也找个女将军一块下下棋,聊聊天,再多看两眼人家的脸。”

“……”

居云岫抿唇,目光一凉。

璨月心口砰砰直跳,想要给居云岫续茶,发现她茶杯里的茶水还没动过,只好道:“陛下,喝茶。”

亭里没人理会,璨月战战兢兢,良久后,居云岫开口:“哦?哪一位女将军?”

战长林耸眉:“还没找着,不过大齐人才济济,军中应该不缺一位女将军。”

说完,臭不要脸地呲牙一笑。

居云岫目光更凉了。

亭外雨声淅沥,居云岫转开眼,起身要走,及至战长林身侧前,被他一把拉到身上。

璨月等人识趣地垂低头。

石桌前,居云岫环住战长林脖颈,四目相交,彼此都有些不肯退让。

最后,还是战长林先缴械,声音闷着:“外面在传你对他有意,我心里不痛快,你看他的脸,我心里更不痛快。”

居云岫目光微沉,片刻后,唤道:“璨月。”

“奴婢在。”

“查出是何人在背后乱嚼舌头,拔了他的舌头。”

“是。”

璨月领命,便往外走。

战长林眼眸一凝,似有些惊喜,又似有些心虚。

居云岫睨着他,该到他表态了。

战长林这次态度很端正:“微臣乃是陛下的皇夫,此生必定恪守夫德,绝不会跟任何女人下棋,聊天,多看任何女人一眼。”

居云岫目光不变,指尖下滑,戳到他胸口,意思是:心里呢?

战长林笑:“这里面装的谁,你还不知道?”

居云岫不答,她自然知道他在行动上不会如何,可就算是怼人时的气话,她也不想再听第二次。

战长林心领神会,承诺:“再故意惹你吃醋,我自己掌嘴五十。”

居云岫唇一挑,总算笑了。

亭外,一艘画舫蒙在烟雨里,微微晃动,如梦似幻,战长林心头一动,抱着居云岫起身往外。

“撑伞。”

宫人忙来撑伞,护送着二人抵达湖边,战长林长腿一迈,抱着居云岫钻入画舫里。

水波荡开,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啪”一声,战长林关了船窗。

坐榻上,二人拥吻着,本来只是发泄刚才的醋意,你来我往后,单薄的衣衫一件件曳在榻下。

船舱逼仄,弥漫着事先准备的花草清香,战长林凑在居云岫耳朵前,执着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要看他的脸?”

居云岫抱着他的肩,闻言一怔。

战长林咬她耳朵,不肯放过。

居云岫偏开脸,颦眉,忍耐着痒意。

“他悟性极佳,我有些惊讶,便想看看……他的脑袋是如何长的。”

“当真?”

“不然,是因为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么?”

船身一震,涟漪沿着船舷两侧荡开,雨声里,传来一声隐忍的低斥。

以及一人放肆的究问。

“那是他的脑袋长得好,还是我的脑袋长得好?”

“……不知道,没摸过。”

战长林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叮嘱:“就摸这个,别的都不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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