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飞鸿雪爪 > 第133章 浮世2
长孙茂没躲, 由着她踹,些微错愕之后,忽然笑起来。

叶玉棠问他, “你笑什么?”

他略作一想,也想不明白, 只得如实答道, “我也不知。”

叶玉棠简直莫名:“你傻了是吗长孙茂, 自己笑什么都不知道。”

她向来喜欢连名带姓叫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教训人。听起来仿佛有受虐之欲, 但由她讲出, 分外亲切。长孙茂眯起眼,“就是开心。很开心。”

叶玉棠道, “把老子搞这德性, 你很开心是吗?”

话音一落,随之又一脚虚踹过去。

长孙茂也没辩驳,只是笑。他实在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可能这两脚都太轻了, 完全不是她的力道。倒不是真发火,而是带着些打情骂俏的意味。又可能是他本就高兴,所以此刻什么都不能令他发愁。

瞧他这傻样, 她余下半点火气都给磋磨殆尽。

笑意像会感染,令她也忍不住笑。

两人一坐一立, 倚在窗前, 相视笑着,片刻无言。

她忽然问,“我脸瞧着眼熟吗?”

长孙茂想了会,问, “歇心观?”

叶玉棠道:“嗯,是啊。”

长孙茂:“脸不熟。”

叶玉棠:“我记得,小时候在雪邦与平康坊,你明明见过……”

长孙茂:“不记得了。”

叶玉棠心想,也是。

毕竟在萍月记忆里,他也是模糊的。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萍月样貌也与往昔不同。饶是亲姐姐何云碧,多年不见,也未必能将她一眼认出。

她说,“那时我内力虽只恢复三四成,但好歹上观偷听时,也没露本家功夫。你能听见动静,却如何能听声辨人?”

长孙茂想了想,又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有一无二。”

叶玉棠乐了,“都使你朝思暮想呗。”

视线相接,长孙茂垂头,嗯地一声。

叶玉棠微微笑着:“但多半只会觉得‘那人好像她’,不会觉得‘那人就是她’。”

长孙茂:“是。”

叶玉棠:“那你为何不跟来瞧瞧?”

长孙茂:“有一瞬,不像你。”

叶玉棠:“哪一瞬?”

长孙茂:“你让生人近你。”

叶玉棠听完陷入沉思,想了半晌,才想起他指的似乎是谢琎给她擦脸上的水那回事。

若换做是往常,有不熟之人贸然靠近,她全当偷袭处理,向来没人能近她身。

但歇心观下那会儿,此人就立在跟前,而旁的人说:他是长孙茂。

她那会儿实在震惊非常,哪有心思顾及旁的事?

正想着,又听见长孙茂道,“我本打算当夜离去,却仍住了下来。数月未回劫复阁,岂料在烟云客栈又被这起子人绊住脚,那便正好,在太乙镇留意你几天,兴许能从身手看出些破绽。”

叶玉棠慢慢回忆着,“我几时出手叫你瞧出过端倪?”

长孙茂摇摇头,轻轻一叹,道出答案,“是酒。”

叶玉棠怔住。

长孙茂声音轻下去,“是酒。莲池宴上,你想喝,却始终没能喝到的那一坛龙头酒。”

不过两句话寻常话语,因为时过境迁,所以话音也稀疏平常。

又听他接着说,“也是在雪邦,你一直跟着我不肯现身,却因勾起馋虫,而一时忘了躲藏的那一坛龙头酒。”

听着听着,叶玉棠却几乎泪都要掉下来。

一口酒方才下肚,瞧着手捧之物,左右不是滋味。

她竟然因为一坛子酒,叫人给摸清了习性。

那会她还在震惊于他的变化,若非旁人提醒,几乎便要认不出来。相形之下,她可真没长心。

仔细想想,却又不是这个理。她没变了,他却变了。

龙头向来香韵悠长,此刻品来,渐渐只觉得苦涩。

沉默片刻,她笑道,“说你傻你真傻。一路跟你上雪邦,为着一坛子酒死不瞑目呢,当老子酒鬼转世的么。”

分明是为着……

肉麻的话,她着实说不出口。

索性缄口不言,抬头来笑。

长孙茂愣住。

这未说尽的话,却像是有千钧之力,令他震撼非常,以致半晌说不出话。

分明是为……

我。

长孙茂仔细品味良久,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叶玉棠不错眼地望着他。

长孙茂与她相视,两人眼底笑意皆又浮现。

她问:“陪我喝点?”

未及他拿那番“喝酒误事”的托词拒绝她,叶玉棠补了句,“你又不喝,酿它做甚。”

他回答说,“闲来无事。”何况有人爱喝。

接着又是一句,“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后面还有,“省得多想”,但他没讲。

叶玉棠道,“这么好的日子,我一个人喝,怪没劲的。”

也不知是疲累或是什么,刚才有一瞬,她眼泛红,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倒难得一见。

鬼使神差地,他回答说,“好。”

喝点就喝点,便当舍命陪君子,却没深究她所说的“好日子”是什么好日子。

话音一落,她两脚一搭,就势将他勾近前来,拍拍一侧栏杆,请他坐。

长孙茂毫无防备,给她勾地浑然一倾。

视线落在她因弯身而微敞的襟口,薄衫下头,洁净肌肤遭了殃,落了细碎斑驳的红痕,一路从脖颈蔓延进衣服里。

只一眼,长孙茂背脊渐渐僵硬,身形如同凝滞。

片刻回神后,方才屈身,稍隔了点距离,与她同坐窗沿上。

他衣衫也穿的薄,叶玉棠一早瞧在眼里,往日不明白的,过了今晚,忽然全都弄明白了,想同他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各自心猿意马,并排着坐着,一时沉默无言。

叶玉棠伸手,将酒坛子递过去。

稍作斟酌,待他喝了几口,才出声道,“长孙茂……”

视线相接,他安静等。

她忍着笑,商量着问,“能不能等我缓两天……”

长孙茂有些不解。

她解释道,“今天折腾得厉害。”

长孙茂顺着她视线往下一瞥。

像是忽然觉得烈酒辛辣,猛地呛咳起来。

她半蹲在檐上,扶着窗沿,轻拍他背脊,笑道,“毕竟八年的女儿红。慢点喝。”

他更觉口干舌燥,右手往后寻,将她手攥着。

又听她接着说,“你若忍不了,我也可以,呃,像今天那样……”

长孙茂原本没觉得什么,给她这一言一语,讲得快窒息了。

原本掌着她的手忽地收紧。

叶玉棠整个从窗户那头挪他怀里去,在臂弯里头箍紧了,不得动弹。

她笑起来,说,“那你说如何,都听你的。”

渐渐听见他深吸了口气,仿佛是借着酒劲说,“……也别缓太久。”

叶玉棠大笑起来,答应说,“好。”

幸而过后她再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两人依偎在窗上,看绝壁山崖对面,夜鸦结伴从枯梢上飞过。

从前,也有时,他坐在这窗户跟前,只觉得外头一脉凋零,死气沉沉,浑然一处活死人墓。

今日坐在这,却觉得有种登临驾鹤而去的,摧枯拉朽的仙气,也算好景。

果真,“看山怨山,种花怨花”的心绪都烟消云散。

他今日开心,是真的开心。满足充盈在外,是什么都比不过的满足。仿佛回到少室山,她在檐上冥神,他在一旁看书,这八年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

他很怕她问起这八年,关切,亦或别的,都不要提。

更怕她讲出,“我欠你的情一辈子也还不尽”,或者“你要我人,我便拿人偿还”之类的话。

但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提。

只间或递过酒来,一人一口的,喝了半宿酒,他一颗悬着心也渐渐落了地。不知不觉,至五鼓时分,东边天色发白,一道倒进榻里,立刻入了黑甜乡。

睡不足三刻钟,外头天光一晃,长孙茂尚未睁眼,险给头痛击晕过去。昨夜种种,于这一刻钟酣眠之间,在他头脑中翻来覆去的回溯。猝然惊醒,竟以为只是做了个绮梦。身旁床榻空无一人,长孙茂心头倏地一空,如坠深渊,周身冰凉,几难动弹。

直至听见她同人说话,笑声从外头传来。

长孙茂如同重回人间。埋头卧裯,再抬头时,脸上笑意难抑,掀被下床,披衣服去门口寻她。

绕过回廊,从半敞的支摘窗望出去,一眼便望见她。

她站在路边桑树下,不知同什么人说这话,看着精气神皆好。

这人惯常早起练功。昨夜几近无眠,又比寻常时候更疲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长孙茂倚门立了片刻,见她回望过来,立刻起身,朝树下走过去。

叶玉棠约莫两刻钟前醒来,站了会桩,等天色大亮,下山去药庄看了看裴沁。她伤好得极快,口已结出硬痂,人却烧得不省人事。破晓时重甄领回来个阁子里的蛊师替她瞧了瞧,说是经那一摔,正好神仙骨重塑骨骼经脉,是大好之兆,只多半要昏睡个十天半月。又听说天下奇药皆不过神仙骨万一,叶玉棠也经过这一回,暂放了心。

与蛊师一道前来的,还有张自明。昨夜施绮香那头的探子告诉他,她在郭公蛊里留了话给他,叫携了郭公蛊前来劫复阁,阁主自会寻人帮他一看。

世上能吃郭公蛊的大蛊,也不多。乾道虽没点名道姓,但这年头,身携蛊虫仍能生龙活虎的,还能有谁?除她,也就只剩一个裴沁。裴沁自己还是个病灶,算来算去,一时半会,能帮这乾道的,也只剩自己。

可郭公蛊,不比玉龙笛追思旧忆,乃是大蛊吃小蛊,她虽心下不忍,奈何这乾道看着失魂落魄,实在可怜。施绮香连句囫囵话也讲不完整,以致于拼死也要留下这一缕残思,又实在可叹。

更何况,张自明为人可敬可叹,仙人墓外对他二人恩义并举,她没理由不帮他。

但她实在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说,她得回去同长孙茂商量。

一路同蛊师说着话上山,他仍熟睡着,不敢扰他酣梦,便立在门外树下与蛊师商谈个中细节。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驻足插话,问她可是新来的,得了什么差事,是否需要人手……片刻的功夫,天地玄黄四个字号的人,已认了七七八八。

后来邻人也正上前来搭话,知道这差使不好插手,便也不多嘴,要回屋去拿两只咸鸭蛋给她解馋。

那时长孙茂就立在背阴的屋檐下,一见她回头,起身钻进晨光里,朝她走过来。

他刚起,匆忙束发,一身黑衣尚算齐楚利落。可此刻叶玉棠一眼瞧去,昨夜种种颠鸾倒凤,在她眼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那画面何其震撼……

叶玉棠一时半会没法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大庭广众之下,简直都有点无法直视长孙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姐:……怎么突然就从这种纯洁的关系,变成了那种疯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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