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照片上的人依旧是那副严肃的面容，即使是照相脸上也不带一丝浅淡的笑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四周只有风吹动树叶子微微的声响，除此之外不再有任何的回应。
沈君泽突然间觉得有些讽刺，以前沈彦桓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沟通真的是少之又少，早年的时候除了他任性的争吵，沈彦桓强势的责骂，后来顶多是为了沈氏的工作事项沟通一些内容，几乎没有这样静下来好好说话聊天的时候。
而现在他过来安安静静地对他说些什么，可沈彦桓却再也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了。
沈君泽一时间觉得有些泄气。稍稍挪动了两下跪地的膝盖，朝墓碑跟前靠了靠，他将兜里的烟掏出来，抽了几根点燃了放在奉台上。
浓烈的香烟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一如曾经沈彦桓独自抽烟，他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的模样。沈君泽轻叹一口气，忍不住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阵阵青烟在眼前弥漫开来，又渐渐淡去。那些他想要刻意忽略的话语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医生告诉我，我女儿的病情已经没有任何治疗的希望与必要了，留在医院里也只是浪费钱。他们都不愿意为我的女儿治疗了，让我将她带回家去等死……那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她才不过十二岁，作为一个母亲，我如何面对这样的结局？后来一个好心的姑娘从我身边路过，她跟我说，让我不要太伤心，因为在VIP病房里有一位先生，也得了和我女儿同样的病，甚至更加严重，但是他却是可以有希望能够治好的，因为国外有一种进口的特效药，可以治疗他们这样的疾病。”
“可是那样的药实在是太贵太贵了，为了给我女儿治病，我把她爸爸的死亡赔偿金全部都花光了，还借了很多亲戚的钱。他们怕我继续借钱，都与我断了联系，我真的没有钱去给她买那样贵的药物来救她的命，我真的没有，因为我不能像VIP病房的那位先生一样有钱，所以别人明明可以治好的病，在我女儿身上却只能回家等死……后来我又遇上过那个姑娘，她说VIP病房先生的病情已经缓解了，还可以回家去，那种药物真的有用，让我想办法给我女儿试一试，可是，我连给她试一试的能力也没有啊……”
“后来，我偶尔听见一个护士说，给那位先生治疗的药物就放在我们医院的药物储存室，都是从国外带回来了，有好几个疗程，是很神奇有效的药物。我当时真的很羡慕很羡慕，我想，如果我的女儿能够用上那些药一丁点，或许她也就不会那样的痛苦，或许她就是不能够治好，起码也能够活的更久一些……”
“我发誓我开始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要那样做，我没有敢想过去偷药，更没想到去换。可是刚好他们分派我去储藏室的片区打扫，每一天，当我路过那间里面有能够治好我女儿病的特效药的时候，我就总想，要是我能够有钱该多好。我要是有了钱，我也可以给我女儿用那种药，那种就放在储藏室里某个冰柜里的药，那能救我女儿的命。”
“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那个储藏室的门是开着的，我将门推开，最终没有敢走进去。因为即使我进去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药在哪里，而且里面突然少了药，医院里肯定会追查的。这次之后，我开始对那些药动起了心思，因为我的女儿……她已经回到了家里，如医生所说的那般，剩下等死了。她不仅仅等死，她还十分痛苦，每一天都会呕吐，疼痛……我也很痛，不仅痛，还很无助。我想我不能就这样让我的女儿死去，明明这世上就存在能够救她的药物……”
“我辗转向护士们打听到VIP病房的先生再次用药的日子，然后借着打扫的由头蹲守在储藏室外面，在看到有人过来取特效药的时候，特意记下了那药所在的位置和取药编码。然后我去了VIP病房，和一个同事换班，替她将病房里的垃圾给收了出来，将那用过以后药的瓶子和包装收了起来。又找人将那些药换上了寻常的营养液，包装的和开封前一模一样。拿到储藏室里，换了一套药出来。”
“很幸运的是，第一次这么做以后，并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什么不对，我的胆子开始越来越大，用同样的办法，将剩下的药全部都换做了营养液……”
“你说那位好心的姑娘？不，她从头到尾都并没有跟我说过要换掉药的话，也没有告诉我这些换药的方法。这一切，完全是出自于一个急于救回自己女儿的性命，焦急而无奈之中的母亲之手，都是我自己一手谋划的，跟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她的模样？瓜子脸，眼睛挺大挺黑的，头发很长，是卷发。长得很好看，穿的也很时尚，就像是电视上的明星……但是请相信，真的与她无关……”
瓜子脸，眼睛又大又黑，头发长卷，像是电视上的明星……
与她无关，怎么可能，与她无关呢？
指间的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掉了大半下去，灼热的火星烫到皮肤上，瞬间让沈君泽清醒过来，他悲恸而又绝望地看了看墓碑照片上的人，突然猛地朝下磕了几记重重的响头。
迸着青筋的额头撞击在汉白玉的石板上，每一下每一下都是掷地有声，却也是倏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继续惯性地朝着那石板上磕了几下，这才抬起头缓了缓神，在一阵高过一阵的铃声之中，伸手拿起了手机。
“什么？！”几秒钟之后，伴随着一声低问，沈君泽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可是跪了很长时间的膝盖早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才将双脚踩到地上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先不要告诉沈总，我马上回来！”他摔倒在地上，不忘对着电话中喊了这么一句。
…………
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回去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沈君泽没有急着去公司，而是赶在沈沛馨上班之前，去了一趟她家里。
沈沛馨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沈君泽环视了一周，发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小包子呢？”
“今天开学第一天呀，难道瀚瀚不去？”
他这才想起来孩子们已经正式开学了，而他一夜未归，自然没有想到瀚瀚今天也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去学校。
他沉默着没再说话，沈沛馨对着镜子朝脸上胡乱拍了些粉，又抹了一层口红，从镜子里看向他，“你怎么了？看样子昨天没回去。”
她总算是发现沈君泽的状态不对，转过头来看他。还是昨天穿的那件衬衫，领带松垮着，衣服皱巴巴的，尤其是脸上的神情，颓丧的好似一个输了的赌徒。
“出什么事了？是被老婆赶出来了，还是赌钱赌输了？”她随手将口红给套上，拿在手上闲闲地问道，带着一脸的似笑非笑。
“有点事，要跟你说。”沈君泽看了看她，又忍不住将眼皮子给垂下去，目光聚集在她手中那黑色的口红罐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喉头的话给说出来的。
“是有关于贺易鸣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间仿佛凝结了两秒钟，伴随着沈沛馨指间那一管倏然掉落在地面的口红所发出的声响，才重新恢复过来。
沈沛馨脸色大变，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身来，“大早上的你跟我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