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这边,诸位往这边来,谢家一众人犯都关押在这间牢房……”

声音从甬道那头传来,听着很熟悉,谢广珩很确定,声音属于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马大田。

而且听对方的声音似乎是有意提高了音调?

这是提醒!

谢广珩急忙把手里的粥碗,连带栅栏边上所有的食物一手,连烨哥儿嘴里正啃着的馒头也没有错漏,还有马大田媳妇给烨哥儿做的来不及换粗布衣裳,全都麻利的收了放到身后栅栏与墙壁的犄角,谢广珩顺势扯了一大把他们身下当床铺的稻草,利索的给掩盖严实。

才藏好东西,把烨哥儿往怀里一搂,甬道内的人群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到来人,特别是看到被身穿金甲的龙鳞卫押解在中间,走在点头哈腰的马大田身后的那个人时,谢广珩失声:“宴,宴儿……”

对,没错,就是他们成国公府大大少谢时宴,他滴滴亲的大侄儿。

这孩子没能逃脱掉?那自家大哥呢?怎么就只见侄儿不见大哥?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大哥逃脱,跟侄儿一明一暗,一个故意被捕归,一个逃脱开去,正在暗处想方法积蓄力量为全家全族洗刷冤屈?

一时间,搂着孩子起身快步迎向牢房门口被踉跄推进来的人时,谢广珩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宴儿!”

“大哥!”

“宴哥儿!”

“父,父亲……”

一时间,关押谢家男丁的整个牢房里充斥着各种,或关切,或绝望,或惊慌,或死心的声音。

还是谢广珩沉稳,示意同样迎上来的庶弟谢广禄上前,兄弟俩一起扶住了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谢时宴。

直到目送龙鳞卫肃穆远去,目送锁门的马大田离开后,顾不上对面还有隔间牢房里传来的探究目光,谢广珩急切的看向还在强撑着的侄儿,迫切的压低声音问道:“宴儿怎么就你一人,你爹呢?”

“我爹?”,伤的不轻的谢时宴强打精神,透过迷蒙的视线,看到眼前一张张熟悉中带着急切的脸,谢时宴心里蓦地一痛,曾经低沉清隽的声音变的沉重沙哑。

“二叔三叔,我爹他……”

祖父过世,家里守孝三年,三年后出孝,继承公府爵位的父亲便领了皇命出京,便是自己也想不到陛下会给自己旨意,随父亲一道出京办差。

那一刻,他的心里是狂喜的。

毕竟成国公府世袭五代,到了父亲已是第四代,而第五代的爵位能不能落到自己身上,想想那位面慈心苦的继母,还有他身后虎视眈眈的那位好二弟,自己毫不犹豫的带着祖父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人手,跟着父亲出京了。

去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时……

他本以为,此番作为,回京后世子的位置定是囊中之物,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来陛下下旨让他们父子领旨出京的时候,暗地里的那些人,甚至是陛下,就已经料定了今日的结果了吧?

可叹自己与父亲,为了查清西北军贪污案,历经层层暗杀才收集到了宝贵的证据,在想尽办法要送进京时,遭遇到的,却是来自京都城明里暗里的两拨截杀。

以死相搏间,父亲心口中箭落崖十死无生,而自己权衡再三,果断的藏了证据,拼了性命刚解决暗地截杀的这波死士,转眼来自龙鳞卫的拘捕就到了眼前。

为了洗刷冤屈,更是为了京都城谢家满府上下老老小小的性命,他不得已缴械投降,忍着一身伤痛被龙鳞卫押解进京,本以为,这是上头那位给他们谢家留下的唯一生路,却哪成想,再踏上京都城这片土地时,大厦倾,家族灭,他所有的家人居然都沦落成为了前途未卜的阶下囚。

“宴儿,宴哥?宴儿……”

心绪急剧翻滚起伏,耳边传来二叔的深深关切,才把谢时宴从一腔戾气与仇恨中喊醒过来。

“二,二叔,嘶~”

“宴儿你怎么啦?”,急于关切兄长下落的谢广珩听到侄儿下意识的痛呼出声,他紧抓着侄儿胳膊的手猛地一抖,也顾不上询问兄长下落了,忙下意识的问:“这是伤着啦?”

不愿家人担心,谢时宴准备硬抗。

更何况如今身陷囹圄,身为阶下囚,再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成国公府大少爷,谁会在意他伤不伤,死不死?

不过没关系,他身体好,底子强,为了谢家,为了坠崖而亡的父亲,为了满门亲族的性命,为了洗刷冤屈,身为长子嫡孙,他谢时宴再难也必须活着。

但凡让他谢时宴熬过眼下这关……

紧咬着牙关,谢时宴满面苍白,冷汗连连,却固执的摇头,“没,没事。”

“还说没事,你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说没事!宴哥儿,你二叔我年纪是大了,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份上!赶紧的,让二叔瞧瞧。”

谢家遭蒙大难,兄长不知情况如何,自己年纪大了,家里的子子孙孙一大堆,可能用的,自己看得上的,能担负重任振兴谢家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孩子。

所以他不能出事!

心里焦急担忧,谢广珩直接上手就去扒谢时宴身上的衣裳。

撸起大侄儿死死捂住地方的衣襟,定睛一看。

“天!宴儿,你在外头到底遭遇了什么?你怎么伤的这般重?”

地牢光线暗淡,加上孩子身着玄衣,前头看的并不真切,加之关心则乱,自己也没及时味道血腥味,直到孩子痛呼,再被自己这么一查看之下他才知道,侄儿的身上伤痕累累……

一时间,冷硬如谢广珩都红了眼圈。

“二叔没事的,您别担心,侄儿歇歇就好,歇歇……”

“歇歇就好个屁!”,从不骂脏话的谢广珩忍不住抱了粗口,可一回头他又蓦地顿住,颤抖着手的轻轻放下侄儿的胳膊,心疼焦急着。

“对,对,我有药,有药!”,想到先前马大田交给自己的小药包,这会子也顾不上给烨哥儿上药的问题了,比起烨哥儿,侄儿宴哥儿的伤势更重更需要。

可那一点点、一小包哪里够用?还不对症!

抖着手打开小药包的谢广珩满脸绝望,可仍旧不死心,狠狠的捏紧小药包,嘴里不由的呢喃,“不行,不对症,药也不够,还是得找大夫,得找大夫!对对对,必须得找大夫……”

呢喃着,不顾身前身后众人的反应,谢广珩一个扑腾着起身,连身边的烨哥儿也顾不上了,急忙就往栅栏边冲,想要探头喊人来,给自家侄儿寻个大夫来。

“二叔,别!”,别费劲了……

看着焦急慌乱,失了往日分寸的亲叔叔,谢时宴苦笑,却仍强打精神,反过来吃力的挣扎着,试图安慰人,“二叔,谢家倒了,眼下咱们这幅模样谁人敢沾?大夫?呵呵,咳咳咳……二叔,别,别费力了,不会有大夫的……”,不说大夫,就是药品……不会有的,根本什么都不会有!

谢广珩却根本不停谢时宴劝解的话,双手死死拽着栅栏,头伸出去,朝着甬道的尽头大声呐喊:“来人,来人啊,快来人……救命!”

“咳咳咳……二叔,真的,您别费劲了,咳咳咳……侄儿还好,您别……”,谢时宴一时激动的劝,边上其他谢家人也跟着劝。

“二哥,宴哥儿说的对,眼下这般的情况,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谢家其他晚辈看到三叔(父亲)这么说,再看了看疯狂摇晃栅栏呐喊发疯的二叔(父亲),谢家的少爷们一个个的心里唏嘘失落,颇为兔死狐悲。

唯独不可一世的谢时宵,心里还记恨先前谢广珩维护小崽子落了自己的面子,忍不住的就讥讽道。

“二叔,侄儿劝您还是别费劲了,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呵,咱们谢家如今是遭了难,咱们到这破地方都多少时日了,却连个亲朋的鬼影子都见不着,这种时候,谁会帮咱们?

那些人又不是傻子,怕是躲着咱们都来不及!

况且了,连两位自幼在咱家长大的表姐,都巴不得跟咱们谢家撇清关系,一推二五六,带着她们这些年来在咱家得的便宜连夜跑路,一点都不顾及往日情份,连大哥这香饽饽也不要了,您还指望谁?

就那些衙役狱卒龙鳞卫吗?

呵呵,二叔,您怕不是忘了,进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来之前,可都是这些混账东西,把咱们是身上给摸了个尽,你还指望他们能救人?”

这货说的凉薄讽刺,却是事实。

边上默不吭声的谢时宣再次扶额,很不想承认这没脑子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可除了狠厉的奉上一句闭嘴外,他竟也别无他法。

捂着胸口重重咳嗽,极力忍耐着身上伤痛的谢时宴,听到自己同父异母小弟的话,目光明明暗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是最没存在感的老实人三老爷谢广禄,也狠狠瞪了眼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临了临了还只会窝里横的蠢蛋侄儿一眼。

至于谢广珩?

目光森冷的回头狠狠瞪了谢时宵一眼,瞪的某人头皮发麻,哑了嗓子闭口不语后,谢广珩才收回目光,继续不死心的探头朝外大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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