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名字元冬自然是不会告诉燕拓的,她挑眉问道:“王这么问,难道是想诛我的九族?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上次并没有说慌,他们都已经死了。”

燕拓一怔,从元冬的眼中看到了一股浓烈的恨意,滚烫的犹如岩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为何?”

“……”

对上元冬的双眼,燕拓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等燕拓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处于殿宇之中。

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了一张脸,那一张脸是模糊的,因为他从未见过她本人的样子。

但是,那一张脸上镶嵌的灵魂,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是“她”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眼神能够带给他如此大的影响?

……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季舒容依旧留在后宫中,因为有了她的药物,元冬的身体也康复的非常快,燕拓也并没有因为元冬冷淡的态度而远离。

隔三差五,燕拓就会去到元冬的宫殿,小心翼翼而又略带压制的爱她。

而这段时间里面,除了元冬之外,燕拓竟然也没有去别的后宫娘娘哪里,一时之间,这紫云殿中住着一位姑娘,而这一位姑娘独宠后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开了。

只是每次欢好过后,元冬都会叫人备上一碗避子汤。

她的动作叫燕拓的心情越来越阴晴不定,有些时候,燕拓甚至会死死盯着元冬,好象恨不得把她的喉咙碾碎。

因为燕拓留在紫云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把国务带到紫云殿中处理,甚至就连北燕的大臣们,都会去紫云殿汇报。

而元冬的确不想去窥视些什么,但是也被迫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例如后燕各地的灾情,百姓的苦难等等。

元冬知道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但有些时候,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看着燕拓的处理方式,元冬忍了又忍,最终冷笑道:“王,现在还是增加苛捐杂税的时候么?百姓们都要被饿死了!”

燕拓放下手中的褶子,眼中酝酿着怒火,不悦道:“这是国务,你有资格在这里多说些什么吗?如果不增加税收,如何能养得起后燕的军队?如果没有军队,那又如何能保护后燕的百姓?你难道想看着我后燕就这样变成亡国之地吗?”

元冬狠狠闭上眼睛,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沉默和低调。

可是一想起北燕那些贫苦的百姓,那些无辜的流民,她便心如刀割。

那不是早一点点,早一点点也好,她都希望能够缓解北燕百姓们的苦难。

元冬咬了咬牙,抬眸凝视着燕拓道:“你可知道后燕之中有着多少贪官污吏?你要军饷,为何不从他们的手上下手?这后燕皇城中,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府中都藏着泼天巨富。”

燕拓见元冬并没有像自己要求的一样闭嘴,反而还妄议朝政,不由怒火中烧。

对于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燕拓知道自己该狠狠教训她才是。

只是一看到她虚弱的样子,燕拓的怒火就奇迹般的被压制了下来,他咬了咬牙,怒喝道:“你都懂什么?!”

元冬也笑了,眯眼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自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国以民为本,到了这样的关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饱受饥饿,你还要增加税负,天不亡你又亡谁!”

天不亡你又亡谁?!

最后一句话直接戳中了燕拓的软肋,海啸般的疼痛以及耻辱让他瞬间丧失理智。

他伸手死死捏住了元冬的咽喉,双眼赤红无比,像是要就这样把她活活掐死。

“该死!你在说谁!你说谁要灭亡!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

燕拓在元冬的耳边咆哮,仿佛被人侵犯了领域的,年迈的雄师。

垂垂老矣,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却又放不下过去的辉煌,死死挣扎……

从远处看去,他浑身都背负着沉重而又哀伤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压倒。

而元冬的这句话,无情的揭露了他的伤疤,让他身躯之上的腐肉,溃烂的伤口,惴惴不安的灵魂,就这样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又恨又怕又惶恐,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还是一个强者。

杀了她!

杀了这个敢触碰自己威严、挑战自己王权的女子!

杀了她!

元冬嘴角噙着轻蔑的冷笑,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犹如陷入了深海之中。

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冲动,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你看到燕拓折服愚蠢的模样,她就想起自己那些饱受饥饿而亡的亲人们,她就忍不住想要开口怒骂他,哪怕是以死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不后悔。

她唯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不在骂得狠一点?

如果有机会代替那些无故枉死的人,狠狠扇他几巴掌,那就更好了不是么?

燕拓此次是真的就快失去理智,元冬的喉咙传来了不断收紧的声音,而她本人也已经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道惊呼传来:“王!您在干什么啊王?!王!您快点放手,姑娘家给您掐死了!”

死了?!

谁要死了?

眼神渐渐清明,一对上元冬那了无生机的身躯,燕拓顿时就慌了。

她死了?!

不!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燕拓的脑海,他立刻放开了手,仿佛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烫了一下般。

而元冬又一次被甩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个身影冲了过来,那人颤抖着伸出手放在了元冬的鼻尖探了探,却发现元冬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不!姑娘!”

安儿惊慌失措地大叫,燕拓一瞬间血液全凉,猛地掀开了安儿,一下子探上了元冬鼻尖,没有任何的起伏和波动……

死了?!

不……

他从来没有想着要掐死她!从来都没有啊!

猛地一下子抱起了元冬,燕拓对着安儿歇斯底里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御医啊——”

安儿此时的也有些思维空白,耳边充斥着燕拓的叫声,叫声,根本没有任何风度和气魄可言。

此时此刻的燕拓,听起来就像是失去了伴侣的孤狼,这么的悲伤无助。

又像是和家人走失的孩童,彷徨不已。

“去叫御医啊……快啊……”

“御医!御医!姓王的!你赶快过来!否则寡人杀你全家啊!”

“王禹!王禹!”

……

当季舒容进入大殿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燕拓抱着元冬,眼角噙着泪光,面色惨白一片,双手抖动的频率,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老者。

他的眼睛,写满了慌乱和痛苦,里面盛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失措,直到看到季舒容,才从其中透出一丝光亮来。

“救她!王禹!寡人命令你救她!”

季舒容一看到元冬的样子,心中便猛然一沉。

她二话不说快速走了过去,一把将元冬夺了过来,放在了软榻上。

她摸了摸元冬的脉搏和鼻尖,看着元冬有着明显勒痕迹的脖子,咬牙咒骂一声,快速解开了她的衣服,准备给她进行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只是季舒容还没弯下头,就被燕拓一把拉住。

他咬牙道:“你要干什么?!”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想要去亲她!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的?

季舒容也火大了,狠狠一脚踹开了燕拓的身上,怒骂道:“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人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不想她死,就在一旁看着,一个字别说!”

言罢,根本不理燕拓的表情有多难看,样子有多狼狈,自顾自的开始施救。

见季舒容用自己的嘴对上了元冬的嘴,还在她的胸前不断地按压,满脸的凝重,燕拓也愣在了原地。

如果按照之前,他应该冲上去杀死这个胆大包天敢对自己动手的男子,他应该对别的男子和元冬之间如此亲密的举动感到愤怒,而现在,他满心满意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元冬活过来……

活过来!

活过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一件事情,也没有如此后悔过一些事情。

他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难道不知道她本来已经身受重伤,本来就虚弱无比了吗?

他为什么还下得了手……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元冬说中了他的心事?

就因为元冬解开了他的伤疤?

这一次的伤疤,当真是痛得鲜血淋漓……可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啊!

如果不增加税赋,他根本就养不起军队,养不去军队,根本就无法保护国土……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只能看着自己,看着整个北燕,一步步走向衰败……

对,他无能啊!他就是一个窝囊废!

“啊——”

燕拓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伸手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力道之大,很快就让他的手鲜血淋漓,甚至连皮肉之下的白骨都露了出来,很是狰狞恐怖。

但是身躯的疼痛却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面对元冬死亡的痛,面对后燕衰败的痛……

“咚咚咚——”

耳边充斥着燕拓不断捶打地板的身影,那种闷响,直教人头皮发麻。

只是对于季舒容来说,这并不影响她的治疗。

安儿就这样看着,看着季舒容不断“占便宜”,看着燕拓的歇斯底里,这一瞬间,她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一切简直……太不可思议,太混乱,太令人惊恐了。

季舒容从自己的袖子中到处一颗丹药,喂入了元冬的口中,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继续抢救,继续抢救。

而许久之后,季舒容忽然停下了动作,有些虚弱的倒向一旁。

“咚……”

她倒下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之中无限轮回,并没有消散开去,反倒是越来越清晰。

燕拓停下了动作,死死攫取着季舒容:“为……为什么不继续?!”

季舒容垂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三个字。

“她……死了……”

这平凡无奇的三个字,好像冰锥刺在了燕拓的胸膛,瞬间鲜血淋漓。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季舒容。

那空洞洞的神情,昏暗的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许久之后,那干涩粗噶好像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你……再说一遍?!”

季舒容没有抬头,重复道:“她死了。”

安儿看着燕拓以非人的速度掠到了王御医的身边,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提了起来,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咆哮,嘶吼,挣扎。

“不!你说谎!救她!否则寡人诛你九族!”

这样低沉铿锵的声音很难想象是从人的喉咙中发出,这简直就像是战场上喧嚣的战鼓,而季舒容就是那踏破国家山河的敌手,是他想要碎尸万段的敌人。

季舒容被捏得难以呼吸,却极为镇定的抬眸,用破碎的声音低低道:“她……死了……被你……杀死的……”

最后五个字,季舒容说得极为艰难,却极为确定,自己带着一丝嘲讽和鄙夷。

“不——你胡说!”

燕拓手上的力道更大,似乎这样就能把握住元冬已经流逝的生命。

“不!这绝对不可能……”

“不……这是假的……不可能!”

“不可能!”

……

燕拓不断重复道,最后双眼泛着猩红的血光,嘶吼起来。

“来人去找!去找别的御医,去啊——将这个庸医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把她做成肉酱,拿去喂狗!”

燕拓丢下了季舒容,将她砸在了一旁的大柱上。

撞破了她的额头,鲜血瞬间覆盖了她的脸颊。

“是!”

几个身穿黑衣的暗卫从暗中掠出,将受伤倒地的季舒容拖了起来,犹如拖着刍狗一样,拖出大殿……

鎏金地板上都是她的血迹,而季舒容却仰着头,血色遮挡了她的目光和神色,她却笑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死了……燕拓……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终于被你杀死了……她死了……”

“死了……她死了!哈哈哈!”

……

直到季舒容的人已经看不见,空气中还回荡着那讽刺的笑声。

燕拓不相信季舒容,根本就不相信。

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明明就已经承受过他各种各样的折磨和刁难,她不是都顽强地活了下来吗?

她怎么会死?!

怎么可能……

他还没有问她的名字,还不知道她的容颜,他还不了解她的一切,她怎么敢就这样死去……

他默默看着那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身躯,喉咙好像堵了一团棉花,无法呼吸,无法言语,那棉花缓缓被火焰点燃,化作熊熊烈火,将他整个人都灼烧。

燕拓颤抖着走到了她的身边,用尽所有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还是怎么的柔软,还是怎么的温热,就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样……

这样的一个人,这怎么可能会死呢?

“你起来……”

燕拓命令道,只是他的声音已经不复以往的强势,更加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带着一点颤抖,带着一点希冀……陡然生出两份可怜的味道。

“你起来……寡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起来啊……”

……

他咬牙摇动着她的身躯,不知道过了多久,御医们也重新赶到。

燕拓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能一遍遍命令他们。

“救人……救人!救不活她!寡人让你们陪葬!”

这些御医们回答了吗,还是没有回答,燕拓听不到。

耳边只有嗡嗡的声响,他看着他们惊惶失措地伏下身去,有人替她扎针,有人压着她的人中,有人在探她的脉搏,有人讲手指伸到了她的鼻尖……

现场一片混乱,直到最后御医们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犹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个不停,直到空气中弥漫的孤寂好像潮水将他淹没,直到夜色降临寒冷的空气浸透他的肺腑,直到他浑身僵硬麻痹无法动弹,直到他的神经传来虚弱的讯号,几欲昏厥……

直到最后的最后,直到他的眼前满布黑暗,她都没有睁开眼睛。

那一双锐利犹如尖刀,可以洞悉人性却又偏偏清澈无比的眼睛,那一双犹如清泉般脉脉涌动,不埋怨命运,不自爱自怜的眼睛,那每当看向他时,都清清冷冷,满是疏离的眼睛……

终于,他再也看不到了吗?

再也看不到了……

“王!”

“该死!御医!”

“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赶快过来给王看看啊!”

……

燕拓的昏厥,现场乱成一团,再也没有人把多余的精力放在死了许久的“季舒容”身上。

或许,这样一个不贞不洁的红颜祸水,死了更好。

燕拓这段时间的改变,他们每一个人都亲眼目睹了。

“季舒容”的存在,对燕拓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这个……大人,姑娘的尸体怎么办?”有人小心翼翼的问,身为燕拓的心腹,佑江只能代为下令道:“平时后宫娘娘死了怎么处理,她就怎么处理,就按照妃位的礼制吧。”

“是……”

“还有,也不用设灵堂,尽快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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