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张嘴吃药。”

“嗯……哇!你看那!”

“芙蕖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流霜在厨房里看火, 元青一早就被我派出门去了,没有人会来, 也没什么好看的。”薛晗骁吹了吹汤药上的热气,递到采薇嘴边, “所以你可以喝药了吗?”

苦味冲鼻,采薇的秀眉一下耷拉成八字,看着那黑黢黢的水纹在白瓷碗中一圈一圈旋转,她的五官也跟着纠结到了一处。

因那日进宫在芳华堂吹了半天冷风, 回来后的第二日她就染了风寒。本也只是小毛病, 不打紧, 她就没放在心上,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出了大病。连日高烧不退, 吓得薛晗骁夜闯太医院,气势汹汹的,自己媳妇的病还没医好,就差点将几位年长的太医吓病过去。

“还不喝?又想让我喂?”

薛晗骁眼睛一亮,采薇登时抖了三抖。

起初,她因嫌这药太苦, 总闹着不肯喝, 都是这厮用特殊方法强“喂”进去的。良药苦口,一碗下肚,苦了两个人的口。倘若不是自己这身病, 只怕他喂完后还会有后续动作。

碗沿离他的薄唇越来越近,采薇一把抢了回来,心中默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鼻子一捏英勇无比地灌了下去。

喝完后才吐出口长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薛晗骁就已笑眯眯地凑上前,拿帕子帮她擦去嘴边的药渍,又往她嘴里塞了颗饴糖,摸着她的头笑赞道:“真乖。”

甜味很快就盖住药味,采薇伸了个懒腰,蹬开被子就要下床。顶上立时降下一道凶狠,骇得她咕噜一下又钻了回去,大被蒙过头,只余一小条缝隙偷偷看他。

薛晗骁无奈地摇摇头,剥开被子,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小口:“好好休息,不许再蹬被子,否则……”

“末将遵命!”采薇睁大眼睛,极其狗腿地应承他。薛晗骁轻嗤了一句,起身整理衣冠。

这几日哈卓部派使团进京,朝臣才从年节放松的气氛中缓过劲,又马不停蹄地忙活了起来。薛晗骁忙得脚不沾地,几日都没能在家好好吃顿饭。

瞥见他眼底晕起的两团青色,采薇不由心疼道:“又要走吗?用过饭再走吧。”

薛晗骁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不了,还要马上赶去校场。”

采薇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他本应随驾直接去的校场,特地绕道回家,也不过是要监督自己喝药。她看起来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喝个药还要亲自看着?

郁愤之余,她赌气地推了他一把:“那你担心着点,刀剑无眼,受伤了我可不管你。”

薛晗骁的笑声中带着点快意:“好。”临走前还贼心不改地啃了口自己媳妇儿的小脸:“等我回来。”

采薇捂着脸缩进被子里,思考这究竟是被咬红的?还是自己变红的?

***

家中庶务有朱氏在,无需她操心,外头的宴席也都被薛晗骁推了个干净,“缠绵病榻”的采薇不得不借八卦打发时间,内容都与那晚薛晗骁口中的“报仇”有关。

第一则八卦由芙蕖从元青那软磨硬泡得来。不得不夸一句,士别一年,她老人家打探情报的功力丝毫没减,反而更上一层楼了。

听说这几日,白蒙在军都府混得格外惨淡。巡个夜能撞见贼人盗宝,布下天罗地网也只追回了赃物,他担大过;改去守城时,偏偏碰见几个不省心的属下,将那寿山伯的远方亲戚拦在了城外,那寿山伯是出了名的不依不饶,一纸诉状告到御前,害他也跟着受牵连;仕途不顺也就算了,骑马回家想借酒消愁,走半道上马掌还脱落了。

所谓无巧不成书,采薇虽知胡乱揣测自家夫君不妥,可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这些不幸都像是刻意为之,而且同某人的风格极其接近。对于这种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故意给人穿小鞋的做法,她嗤之以鼻,但心底还是仍不住暗爽:干得漂亮!

这第二则八卦是同一袋花生一块送来的。秦氏因那日在芳华堂上没帮上她的忙,心中耿耿于怀,一得空就往薛家跑,又是送补品又是陪说话,就连剥好的花生都先递给她吃,足见其诚意。

听秦氏说,这几日白芍被皇后禁足宫中,安心抄送佛经为太后祈福。

只因皇后身边的一个亲信嬷嬷无意间听见两位洒扫丫鬟兴奋地嚼舌头,议论那白美人在芳华宴上动的手脚。等传到皇后耳里时,又添了好些油醋,下药投毒什么的都编排出来了。也是赶巧,那几日白芍来中宫晨昏定省时总爱摆臭架子,早惹人非议。皇后便索性借这由头,斥其居心不轨,有意戕害无辜之人,让她闭门思过去了。

等白芍的经文大约抄到第十遍时,白蒙请求进宫探望。这对苦命兄妹初一见面就先红了眼,关上大门,促膝长谈,生生谈灭了三鼎香炉,五盏宫灯。具体内容旁人是不会知晓了,只知到后来,白蒙声色俱厉,将自己的宝贝妹妹白美人“厉”得泪眼婆娑,恨不能以死谢罪。

采薇听后便觉身上大好,腮帮子窜动得越发厉害。那位嬷嬷这“无意间”的一耳朵,可真是厉害呀!

耳报神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大抵就这些,除此之外,薛晗骁还下了什么绊子,她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这仇到底报没报到刀刃上,她觉得应该是到了。因为白芍在她大病初愈的这天,终于迟迟送来对鎏金镶八宝的发钗,以示对她重病的慰问。

“呵,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采薇捻着钗底轻轻转动,钗头上的双凤便跟着展翅飞舞,好似一对比翼双飞的伴侣,又好似一双互相掐架的仇敌。

“这是你应得的。”薛晗骁接过发钗,上下看了两眼,想也不想就从中直接折断,丢在了一旁。

采薇哭笑不得地问道:“那你这又是为何?”

薛晗骁将她抱到怀中,以手指为梳,慢慢穿过她散在肩头的墨发,直截了当道:“太丑了,配不上你。”

采薇愣了半晌,嘴角一扬,谦让道:“你眼光不错。”

这回轮到薛晗骁语塞,搂着她朗声大笑,连日来的奔波劳累皆散在了这片欢愉声中,笑完后他又揉着肚子不住哎呦:“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小丫头趁机将药碗藏到了花盆后头,还记得将花盆挪回原处,以为没被发现,得逞地微微一笑。

薛晗骁忍不住暗笑,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今日校阅的时候,哈卓部世子同皇上相谈甚欢,皇上临时起意,说要去北郊猎宫围猎,同他们比试比试,命我同去。”

围猎?才回家休息了几日又要走?

采薇倏地抬头,心情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努力克制语气中的难过:“什么时候出发。”

“三月初。”

采薇掰指头一算,不就是十日之后?

“那……什么时候回来?”她的眼睛已经暗下。

“大概在三月中。”

“这么久呀……”那岂不是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她的嘴巴也嘟了起来。

“是呀。”薛晗骁低头揉着她的手指,时而撑开,时而并拢,“北郊不似京城,山高风疾,你得多带点衣物,免得再着凉。”

采薇木讷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旋即又抬眸错愕道:“我?”

“嗯,你。”薛晗骁缓慢而确定地回答她。

采薇的心一下又从谷底窜上云端,圈住他的脖子,努力不让自己太过结巴:“你、你……要带我去?”她进京已有些时日,可细算起来,竟没出去好好游玩过一次。

见她一脸雀跃,薛晗骁心里甜似蜜糖,柔情绵绵。薄唇贴在她耳侧,语气温而柔,呼吸轻又浅:“不带你去带谁去?难道你想将自己的枕席让给别人?”

小丫头一个劲摇头,光顾着高兴,也没发觉他话中的荤意。

可高兴不了多会儿,薛晗骁又突然咬住她的耳垂,轻轻碾了碾,力道不重,比起刺痛更多的是痒意。

“不过……若是临到出发前,你的病还没好,我就只能独自上路了。”

采薇心头一颤,低下头怯怯地看着他,好像一个犯了错的三岁孩童。薛晗骁也不急着揭发,眼神往边上一瞟,小丫头就吐着舌头乖乖移开花盆,在他的严格监视下,将药喝了个干净,一滴不剩,末了还打了个饱嗝以示诚心。

大约是这最后一碗汤药终于起了疗效,接下来的十日,采薇生龙活虎得完全不像个久病初愈之人,不仅面色红润娇嫩,就连体力也飞速增长,一口气能绕着侯府跑五圈,不费劲。

薛晗骁捏了捏她的小肉脸,又抱着她掂了掂重量,终于满意点头,答应待她去猎宫围猎。

三月风暖,春色无边,从京城到猎宫这一路上,桃夭连绵成片,如云如雾,清风徐来,携着婉转莺啼,羽翅挥动间,有晨露自叶尖落下,叮咚成曲。

人人都道今年的风景赛过往年,马车内的采薇却恍然不知,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睡了过去。

薛晗骁在旁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的头轻轻挪到自己膝上,又给她披了条薄毯。越发觉得自己不骑马,同她一道坐车这个决定极其明智。就她这困倦的小模样,兴许一会从马车上滚下来,她都还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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