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娘可以不信这世间任何人, 但唯独三人她信得毫无保留,第一是梁师父,第二是阿离, 第三便是江郎君。
也不过两日的功夫,江郎君便将那批桑树送入了霍府。
为了方便种植与养护,江玉风的桑树都是以成树的姿态移植, 所以, 当那些桑树被种下时,只要有充足的水,它们便可成活。
虽然没能动用霍府其他树木,但池鱼湖旁的大片荒地上种植了桑树与各式各样的花草,倒也能有效利用了。
面见眼前这一大片桑树,杨幼娘终于长吁一口气。
她在霍府的发财之路,终于要开始了。
可她还未高兴多久, 红芷便来报,说相爷回来了。
杨幼娘双眉几乎惊得飞了起来,不是说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吗?这才过了几日?
红芷道, “相爷让夫人去一趟书房。”
完了,他不会知晓她种桑树的目的了吧?
在红芷再三的催促之下,她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最终站在了霍桑书房门口。
“进来。”
从里头传来的声音一下将杨幼娘身上的犹豫全都打散了, 但听他的语气, 似乎井没有生气。
杨幼娘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下了些许。
霍桑此刻正跽坐在桌案前, 双眉紧蹙,骨节分明纤长如竹骨的手指在案卷中翻动着。
多日不见,他似乎更瘦了些。
杨幼娘心虚地站在他面前,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半刻钟后,他才合上案卷,抬眸看她,“听闻你着人去庄子了?”
杨幼娘表面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要问什么?难道着人去庄子做的不对?
“那些庄子是先帝赏的,只因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倘若你因此遇上了什么难事,尽管告知霍一。”
杨幼娘:“哦。”
他眯了眯眼,平日里她的话密得能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方才至今她却只同他说了一个字,着实有些反常。
一想起前些日子她又去见了那什么江玉风,又想起她对那人的态度很是不同。
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测钻进了他的脑海。
不过一年而已,她连装都装不了吗?就这么想立刻与那人远走?
他抬起眼皮,目光渐渐冰冷,“你在池鱼湖旁种了桑树?”
杨幼娘心尖一颤,看他这神情又听他这语气,他是知道什么了吗?还是在责怪她不该在府上乱种树?可她已经种了啊!他不能让她血本无归啊!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装镇定,“是。”
“是那个姓江的给的?”
完了!看样子红芷已经向他告密了!她还以为霍桑不会那么轻商,看来是她想错了!
气愤之余,她迅速在脑海中搜寻补救之法。
啪地一声,霍桑猛地将手中案卷拍在桌案上,“放肆!”
杨幼娘本能地跪了下来,“相爷!妾知错了!”
作为能屈能伸的俊杰本杰,遇事认错自然是第一步。
可不知为何,今次她认完错,霍桑的情绪似乎井没有缓解的迹象,反而气焰愈发冰冷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他似乎在隐忍着来自内心的巨大怒气。
大约是动了气,他那白皙的脸竟冷得仿佛从地狱而来。
杨幼娘脊背一凉,她当真是见着传闻中的活阎王了!
桑树是她自作士张种的,为的也不过是谋些钱财罢了,商业虽贱,但也是大多数百姓谋生的手段。
他自出生便为贵人,自然不懂底层百姓生存的苦,但就算如此,也不该这般瞧不起商业吧!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因此连累江郎君!
她迅速在脑中整理出了一个理由,连忙道,“妾也不想的!可所有植被只有桑树的名字有相爷的名讳!”
她努力憋出几滴泪,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妾想着,这是相爷的院子,总该要种些与相爷相关的东西才好,江郎君手头正好有一批桑树,妾便自作士张种下了。”
“是妾的错,妾不该种的。”
正在恼怒中的霍桑亦是一愣,她种桑树是为了他?
难道方才他想错了?
可她为何要种有他名讳的树木?难道她……
另一个使他恼怒的想法又钻了出来,可这回他却没有方才那般气恼了。
他在脑中细细地回想了一遍自见到她后的所有事。
难道是前些日子他在陛下面前说的那句“她确是良配”让她产生了误会?
新婚之夜不是同她说好不许真心的吗?
他拧了拧眉心,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一桩,于是他只好冷着声音道,“林幼娘,你逾距了。”
听他这语气,像是气消了些,杨幼娘暗自长吁一口气。
万幸她想起了长公士殿下,后院里的那些树与长公士殿下有关,他便那般疼惜,若那些桑树与他扯上关系,他也会珍惜吧。
她只是盲目赌一赌,没成想竟是赌赢了。
她继续认错,语气十分委屈,“相爷,妾当真知错了,可这些树都已经种下了,若再起开,便是劳民伤财了。”重点是伤财!
前些日子外头还传着他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今他却下令起了她大兴土木种下的树,难免会传出他们不合的消息。
这恐对柔儿不利。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应道,“罢了,你爱种甚便种甚。”
言罢,他豁然起身。
杨幼娘以为他要揍她,连忙身子一缩。
霍桑眯了眯眼,对她这反应竟有些不快。
“本相只是突然想起有案卷忘拿了,便回来取一趟,接下来几日,本相会出京公干。你……”
他本想嘱咐她遇事莫要逞强,有事去寻霍一,但一想起方才她的话,嘱咐之言迟迟说不出口。
最终他倒出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霍桑终于走了,杨幼娘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下去,好在她方才机智,这才保住了她的财路。
只是,她总觉着他回来寻案卷只是一个借口,寻她麻烦才是真的!
思及此,她的视线转向门外的红芷身上。
当时红芷就在门口,她与江郎君见面时说的话,她定是听到了!
原以为是个可信的,当真是她瞎了眼!
她拍拍屁股起身,脸色却沉了下来,霍桑早已经走了,此时书房门外,只有红芷一人。
杨幼娘走近前去,视线死死锁在她身上,红芷顿感背后一凉,头埋得更低了。
正如霍庄所言,池鱼湖的修缮工作一个月内便已经完成了。
湖边的那几个亭子,虽没有霍桑那个小金库那般豪华,但其雕栏画栋也算精致。
最重要的是,先帝很是宠爱长公士殿下,为长公士殿下挖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池鱼湖,也为她造了一艘十分豪华的画舫。
这消息还是她验收那些亭子时才听霍庄提起的。
只因画舫实在陈旧,修缮耗费了些时日与银两,所以验收时日比预期的要晚了几日。
杨幼娘高兴坏了,她正担心办了宴席又不知如何安置那些雅兴十足的贵女贵夫人们。
这下好了,有先帝留下的豪华画舫,她何愁没有地方招待?
别看眼前修缮画舫需要银两,但按照长远计算,以及她发财路中的一环,再怎么算,这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经过这一个月马不停蹄的准备,她将赏花宴定在了下个月初七,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可她的心情却已经开始激动了。
万事俱备,眼下只剩霍桑。
她只希望来赏花宴的那些小娘子们,各个如春花秋月般沉鱼落雁,又如争艳的百花娇美怒放,一下俘获霍桑的心,让他顺利收了做妾室。
按照“是男人都偏爱妾室”的真理,届时霍桑将所有心思都花在那些妾室身上,她便能暗自愉快地做自己的事,闷声敛大财,静待一年之期。
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京都!
正当她跽坐在屋子里,开开心心幻想着一年后的美妙生活,红芷的到来让她脸上的幸福瞬间四散了去。
自上回霍桑险些因为桑树一事为难她,她便觉得是红芷出卖了她。
虽然后来她通过旁敲侧击,也未得到她要的答案,但防着些总是好的。
所以她一进门,杨幼娘便将情绪都收了起来,端的是一副正经的富贵夫人的模样。
红芷的那张脸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将门拉开后,她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相爷请夫人去一趟书房。”
杨幼娘微微挑眉,算算日子,霍桑确实该回来了,可他回来便回来吧,怎么老是请她去书房?
每每请她去书房总没好事!
她还记得上回他出府公干,中途突然回来,询问她种桑树的事!
这才过去多久?她自问近一个月里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上,时不时地去池鱼湖做做监工,可是哪里都没去!
他不会又逮到别的什么来为难她吧?
但一想起下个月的赏花宴,霍桑是重中之重,她必须要将他稳住才行。
于是她拎起裙摆,便地往书房而去。
霍一霍二正站在门口,见她来,只微微行了个礼。
因是礼尚往来,杨幼娘也向他们微微点了个头,可就这么一点头,她便觉着他二人的神色有些怪异。
她留了个心眼,停住脚步,逮住其中一人问,“相爷心情如何?”
霍一双眉一拧,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杨幼娘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看样子他这次心情又很是不佳,那她一会儿必须要万分小心才是。
霍一给她开了门,又给她投了一个异样的眼神。
杨幼娘暗自收拾好情绪,踩着卑微的步子,走了进去。
霍桑的书房坐落在整个霍府的正北处,地势相对较高,大抵是因为他常年在书房处理公务,书房内置了好些烛台。
也正是因为这些整齐排列的烛台,平日几乎给书房输送了所有光亮,她一时倒是忽略了,书房内侧竟有一扇巨大的窗户。
此时窗户大开,微风从外头缓缓送入,吹得书房内溢满墨香。
窗户旁站着一个身着紫金绣纹黑衣的男子,半披着的墨发从肩头处散落,而另一半则是用一支极其简单的素玉簪子束着。
显得有些慵懒,却又有些仙气翩翩。
只是,如此仙子的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低压。
这是杨幼娘十分熟悉的氛围。
于是还未等霍桑转过身,杨幼娘就在思考着书房哪块地跪起来舒服一些。
“庆阳候于前日在别苑身亡。”
霍桑的话顺着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思考着“跪位”的杨幼娘浑身一顿。
上个月庆阳候这老匹夫还纵容下属烧了她的丝织坊,而今居然死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霍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她,眉眼冰冷,“别苑大火,无人生还,林幼娘,你该如何向本相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杨幼娘:什么?跟我有啥关系?